「上山后,不可亂語。」
初玄在寶華寺,是眾仙捧月般的存在。
在我遠遠看見寺里烏壓壓站一片人的時候,就知道了。
為首是個禿頂白胡子老頭兒,正目光慈祥地站在那兒。
直到看見我,濃眉一皺,聲如洪鐘:「何方妖孽!」
我被他震得神魂激蕩,還沒回過神,就見一道渾厚佛印直沖腦門而來。
我的活動范圍只在初玄周身三丈內,情急之下捉住他的衣袖往后一躲。
初玄輕輕抬手,法印湮滅于指尖。
寂靜山中,初玄聲若幽泉:「師父,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小聲道:「言重了,雨露之恩,不求回報。」
初玄意有所指地覷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后頸一涼,縮回頭。
老和尚皺著眉,并沒有為自己的唐突而道歉,反倒老神在在道:
「如此,好生謝過,放她下山便是。初玄,你身上染了妖氣,自行去后山華靈潭洗去。」
我站在后面,用老和尚聽不見的聲音嘀咕,
「他身上有妖氣,我體內還有佛氣呢,你怎麼看不見。」
說完,就看見初玄的背影一僵。
老和尚領著人入了山門。
旁邊的小沙彌等候已久,恭恭敬敬對著初玄道:「師祖舟車勞頓,快快入寺歇息吧。」
我背著手,準備跟著初玄一道進去。
小沙彌將老和尚的話奉為圭臬,手將抬不抬,猶豫未決。
我覺得他實在可愛,拋了個媚眼兒,柔聲道,
「小師傅,我也勞頓,讓我上山歇歇腳可好?」
小沙彌被撩撥得臉紅耳赤,定力與初玄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即后退一步,結巴道:「女……女施主……你……呃……」
此刻,他那位受人敬仰,昨夜同我抱了親了的師祖面不改色,不染煙塵,好人一個。
腳踝上佛珠突然開始發熱。
我知道是初玄這黑心和尚又不高興了。
吃干抹凈后翻臉不認賬,還不懂憐香惜玉。
虧本生意,不劃算!
我對著小沙彌淺淺一笑,虛虛躲在初玄身后,一副羞澀模樣。
結果他的臉更紅了。
初玄淡淡道:「讓她進來吧,我親自去跟住持說。」
小沙彌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引我二人入寺。
山上林木蔥蘢,沒了日頭酷曬,我懶洋洋拖著腳步跟在后面。
據說寶華寺的香火繁盛,人界供佛燃香,功德皆匯聚此處。
寶殿中梵音繚繞,我心生抗拒,微微皺起眉頭。
「往后你在寺中修煉,要早早適應。」初玄淡淡道。
我踢著腳下的石子,淺笑道:「大師何時聽過妖孽誦經,不倫不類。」
妖就是妖,非要與那和尚為伍,才是糊涂。
我開客棧多年,見過的和尚不計其數,真和尚有之,貪圖美色的假和尚也有不少,卻從未有人對著我,一本正經說出「教化」二字。
「佛度眾生,無關品類。」他道。
我撇撇嘴,學舌:「佛度眾生,大師渡我,各忙各的嘛……」
作妖做慣了,調戲和尚的毛病一時改不掉,說出口才后悔。
畢竟小命壓在初玄手里,惹他不喜了,收入金缽,化作妖水,哭都沒地方哭。
初玄薄唇緊抿,不再言語,領著我,徑直穿過寶殿,去了后山華靈潭。
華靈潭邊瀑布滂沱,水霧彌漫。
初玄回頭,靜靜看著我。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撇撇嘴,「好啦,我不看。」
說完別過身去,背對著他坐在大石頭上。
我聽見初玄退了外衣,泡進水里,不禁想起昨夜指甲劃過皮肉的觸感,指尖虛虛一握,耳根發燙。
不得不說,他是個特別的和尚。
看著無欲無求,可是……
初玄是不可褻瀆的,我仰著頭,給自己扇風。
即便身體力行過一次,嘗到滋味,卻不敢肖想。
「此地匯聚天地靈氣,百邪不侵。你既然為妖,還是安分點好,沾染半分靈泉,疼得是你。」
我脫了鞋襪,正想下水,忽聽初玄告誡,嚇得縮回腳。
這一動不要緊,石頭滑膩,青苔遍布,我沒站穩,向著寒潭出溜下去。
「大師!救命……」
我只來得及喊出一句,就被水面淹沒。
按初玄所說,華靈潭根本就是個化妖潭,妖族向來為世俗不容,一身妖氣落進去,怕是要化得尸骨無存。
潭水灌入鼻腔,撞擊耳膜,我心生絕望。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潭水很涼,清澈見底。
我看見初玄半個身子埋在水底,接著,領子一緊,我被拽著提出水面。
初玄神色淡漠地開口吩咐:「站到石頭上去。」
此刻,他半裸著身子,肌膚通紅,皮肉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過,重新長出來一樣。
我驚愕地瞪大了眼,「你怎麼了?」
他抿起嘴唇,沒有說話。
我又道:「我怎麼沒死?」
「沒有業障,自然無事。」初玄將我穩穩放在石頭上,轉身向潭中央走去。
「可……可我引你破戒了呀!」
褻瀆佛門,罪大惡極,還不算嗎?
初玄背對著我,淡淡道:「你沒錯,錯的是我。」
這一夜,我宿在了寶華寺。
初玄自華靈潭出來,帶我去了禪房。
小沙彌端來清粥和不見油水的咸菜,雙手合十:
「女施主,用過齋飯后,便早作歇息吧。寮房就在隔壁,已經收拾好了。」
我向他道了謝,人剛走,便貼過去,踢得腳上佛珠嘩啦作響:
「大師,寮房我睡不得了,咱倆擠擠?」
初玄面不改色,連一個眼風都沒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