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目猩紅,散盡修為,罡風烈烈,天地色變。
我感受到無數生靈涌入大陣,他們就像脆弱的稻草,被罡風一卷,消失殆盡。
我應該悲傷的,可見慣了族人的鮮血,早已麻木,似乎死一個兩個,和千千萬萬個,都沒什麼區別了。
「槐瑤,停下來!」宗吾在我耳邊厲喝,卻被我隔絕在風墻之外。
我看見那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被撕成碎片,當初得意的笑容已經被驚懼取代。
真好啊。
原來他們也怕死。
眾生平等,是這個意思。
還有那些虔誠地,供奉仙家的世人。
槐妖先祖懸壺濟世幾百年,怎麼不見他們供奉?
該死,都該死。
罡風席卷人間,連空中都彌漫著血霧氣,紅云蔽日,天地大亂。
「宗吾,你看到了嗎?眾生終于平等了,作惡的,愚昧的,都死了……」
一道佛印穿胸而出,話停在唇邊,我詫異地瞪大了眼。
在我跌落之際,宗吾破開風墻,終于抓住了我,「槐瑤,夠了。」
淡淡檀香襲來。
一串佛珠自我懷里掉出。
我珍之重之,末了,卻離我而去。
我咳出一口鮮血,不死心地抓住宗吾,眼神一一掃過我曾經吻過的地方,「宗吾,你敢背叛我!」
宗吾嘴唇動了動,修長的五指輕撫過我的眉眼,「槐瑤,對不起,夠了,死的人夠多了。」
他平淡的眼神中,似乎在苦苦壓抑什麼。
我只是淡淡盯著他,突然笑了。
「你還是選擇了他們,對嗎?」
「是啊,你是人,人如何會愛上妖呢?」
「眾生平等,多諷刺啊……」
我笑得冷漠,因為我想到了讓他痛苦的方法。
拉著他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輕輕道:「宗吾,殺妻害子,你有何臉面,繼續活在世上。
」
宗吾眼神大震,痛苦自眼底破出,終于跌落凡塵:「槐瑤——」
我猛地睜眼,如同從水里爬出來。
宗吾的喊聲猶在耳側,沉寂千年的怒火,夾雜著族人慘死的憤怒,愈演愈劣。
我盯著房梁,猛地抬手,蓋住了雙眼,發出不輕不重的諷笑,掌心一片濕意。
原來如此。
我所懼怕的未來,原來早已發生過。
下一刻,門猛地被推開,初玄的聲音響起,「槐瑤……」
「槐瑤……」
語氣真是……如出一轍。
我撤掉手,緩緩坐起,目光在他臉上細細勾勒很久,突然扯出一抹諷笑:
「宗吾,耍我玩,很有意思?」
初玄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我低頭,踢踢腳上的佛珠,笑了,
「到底是給我帶上了,這麼舍不得我,當初,為何要殺我。」
初玄……不,這一刻,應該叫他宗吾了。
再無先前的顧忌,我步履輕緩,踱步到他面前,手繞過宗吾的后頸,拉下,墊腳在唇上落下冰冷一吻,「這一次,你想怎麼殺?」
連續兩次,栽倒在一個人手里,我怎能不怒。
宗吾眼神蓄滿悲痛,終是無力地閉上了眼,「槐瑤,是我欠你。」
他臉色灰敗,連一句解釋都不愿意。
我冷笑一聲,肆無忌憚地吻上他的唇,尖牙用力刺入唇瓣,滿口血腥。
宗吾低著頭,任我作弄,傷口不斷愈合,又不斷破開。
血滴滾落袈裟,綻放朵朵妖冶紅梅。
他沉默的樣子叫我怒火中燒,一把扯壞了他的袈裟,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脆弱的喉管上,冷笑著說:
「宗吾,不是要殺我嗎?動手啊……」
「……一路走來,等了很久吧。」
「……是想用你的金缽,還是華靈潭的泉水?亦或是如當年一般,讓我死心塌地地愛上你,然而親手把我弄死?」
「不是……」宗吾嘴唇顫了顫,反駁蒼白無力。
「不是?」我冷眼看著他,忽然貼近他的耳邊,嗤笑道,「那就證明給我看,宗吾圣僧對我,到底有幾分真心。」
宗吾當年修至大成,信徒遍地,如那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
我雖不知道他為何會紆尊降貴,化名初玄行走世間,卻曉得他那一身傲骨。
如今,我非要親手折了去。
宗吾手一顫,最終淡淡道:「好。」
說完,寬厚的手掌僵硬地落在臉頰,細細摩挲,繼而低頭,貼上我的唇。
我心底一顫,緊攥五指,突然一把推開他,「宗吾,你不配為佛。」
宗吾身子一僵,眼神難堪。
我知道他的信仰,說話轉撿刀子往他心窩上捅,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抵消他殺我帶來的錐心之痛。
天不知什麼時候亮了,我撫平自己的裙衫,冷淡道:「既然圣僧送了我一串佛珠,那麼我也送您一件東西。」
樹枝驀地纏住了宗吾的四肢和頸子,不斷絞緊。
更有細弱的枝條刺破皮膚,扎入心脈。
宗吾因劇痛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宗吾心臟的搏動,我笑出聲來,「疼嗎?當年,我也跟你一樣。」
「槐瑤——」
「閉嘴。」我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譏諷道:「宗吾,你不會以為,我還愛你吧?待我滅了他們,再親手送你去死。」
宗吾輕咳兩聲,「別去。」
我漫不經心道:「求我啊……」
「求你,別去 ……」
他的聲音飽含痛苦。
我輕蔑地嘲笑道:「求我有用嗎?就像當年我求你,到頭來,成了個笑話。」
宗吾試圖抓住我,我手指一勾,樹枝即刻將他死死束縛,壓在墻上。
「別費力氣了,倘若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
說完,我不再看他,徑直走出了門。
幽深晨霧中,黑衣人早已等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