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終結在一瞬,龔晨怔在了原地,略帶驚訝地看著我:「可可?!」
他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眼圈有些許的青黑,下巴上已經長出了胡茬。
——他肯定沒有休息好。
而婆婆的病情突如其來,在這一年里我甚至都只是行色匆匆地看她一眼。
……所有話凍結在咽喉里,我只覺得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了,無數喜怒和愧疚從心頭呼嘯而過。
我紅著眼圈,呆呆地站在原地。
龔晨沒說話,把要燒沒的香拿下來,用打火機點了新香插上。在這個過程中,香灰飄了一些,飄到黑白像上正在微笑的婆婆的眼角。
輕輕裊裊的煙灰,像極了一滴眼淚。
龔晨把遺像抱進懷里,用手指一直擦一直擦,可那滴眼淚好像落在了永恒里,再也擦不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低著頭,聲音悶悶地:「可可,我沒有媽媽了。」
黃昏照進房間的光,斑駁的光影里浮現出龔晨熟悉的輪廓,高傲而冷清。在模糊的淚眼中,與記憶深處我摯愛少年的臉,漸漸地重疊。
那一瞬,我的心中隱隱地涌上一種幾乎讓我屈服的悲哀。
「龔晨……」我向著他伸出手,指尖顫抖。
然而就在此刻,他卻驀地抬起頭,漠然地開口:「等送完媽媽,我們去把離婚手續辦了吧。」
離婚……離婚。
愁云慘淡的房間內回蕩著他的聲音。
是啊,我已經不再是昔年懵懂純真的小女孩,在他心底里能為非作歹的人也不再是我。
時光的洪流滾滾向前,一松手,我們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散了。
門口的一面墻整整齊齊地掛著每年過年時我們兩家的合照。
春節聯歡晚會的音樂好像就在耳邊響,一年一年的鞭炮和煙花聲里,我和龔晨曾經像小樹抽條一樣地成長。
而如今我們卻再不是 18 歲那年花園酒店房頂上,那一對只要一個擁抱就能回歸彼此生命的孩子。
回不去了。
當一開始,他帶著那個關于背叛的骯臟秘密回到我面前時就已經回不去了;當我用手機砸破他額頭的那一刻就已經回不去了;從我們非要面對死神才會唏噓愛情的可貴時就已經回不去了。
放棄很可惜,可回不去的日子總有它的道理。
轉身前,龔晨一滴沒有控制住的淚,滴在了婆婆的遺像上。
「好,送完媽媽,我們就去離婚。」我感覺到自己一字一句,像是囈語。
11
離婚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見到龔晨。
我們站在民政局大院里,手里拿著剛辦出來的離婚證。
夏天正午的陽光照得臉都疼,可我們就面對面地站在明晃晃的大太陽底下,誰都沒想走。
「龔晨,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啊……我真是太笨了,相處 23 年,卻好像對你一無所知。」
龔晨看著我,嘴角牽起一個勉強的笑意:「不用了解了,大概率我們不會再見了。」
我定定地看著她。面前的龔晨依舊清澈明朗——然而眼神卻變得遙遠,再也不像曾經 23 年朝夕相對的那個人了。曾經為我忤逆長輩,教我成長,包容我所有小脾氣、壞習慣的人,早就已經消失在了時光里。
「無論如何,是我的錯。」龔晨微笑,鎮定地把手里的銀行卡悉數塞到我敞開的包里,「房子我也不要,什麼時候辦過戶通知我。
」
——為了盡快地離開我,龔晨竟然選擇了凈身出戶?他和江雨菲……原來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我呆呆地站在大太陽底下,默默地目送著他,止不住地顫抖。
龔晨的身形隱沒在不遠處的銀杏樹蔭下,江雨菲的側影迎上來,他們隨后側首殷殷低語,肩并肩地進了龔晨的車。
12
龔伯伯回國外打理生意了。
近些年,他跟龔伯母一直在國外有生意。因為龔伯母生病,這兩年才回來老家待了一段時間。
走之前,我去他家看他。
他看著我們一家四口的合照說:「可可,我勸過晨晨。可你們倆都是倔孩子,誰也不肯多說一句。咱們一家四口走散了。可生活還是要繼續。」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語淚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