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哦了一聲,仍要往前走,「我也要去聽曲兒……」
他拉住我的手:「別去了,三公子給你唱曲兒……」
我狐疑地回望他,他揚了揚眉,指尖在我掌心打轉,神情認真:
「不騙你,三公子唱曲兒,花錦城一絕……」
我愣愣地看著他,真的假的?他點了點我額頭,笑起來:「等著,我交代點事。」
他往廊下一個青衫人走去,在那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然后掉過頭,拉著我,轉進一個暗巷子,我拉住他,「衛焰,做什麼?」
他停住腳,忽然把我攔腰抱起,躍上高墻:「給你唱曲去。」
他使了輕功,抱著我飛檐走壁,最后翻墻,跳進了一個風雅寂靜的庭院,踹開一間黑漆漆的廂房,一進門,又落了鎖。
鎖剛落下,他的吻也同時落下。
我還云里霧里,連忙制止他:「衛焰……」
他胡亂吻著,忙里偷閑地哦了一聲,我還喊他,他:「忙著呢,親夠了再說話……」
他一邊吻,一邊抱著我摸黑往床上走。
吻像灼燒的火焰,一蓬蓬點燃,出其不意,一會東一會西……
綰發的簪子,被他抽走,烏黑的發散落下來。
他握住一抹,閉著眼吻。
綠紗窗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他雪白的臉上已經暈染了紅,唇也紅得滟滟,眼眸深不見底,我意識到了什麼:
「衛焰……不是,唱曲兒嗎?」
他吻了吻我的手背,啞著聲:
「嗯,對,唱曲兒。」
「那你,現在在干嗎?」
「天底下沒有白食的午餐.....要聽三公子的小曲兒,先付點小費……」
「什麼小費?」
啷當一聲,玉帶被丟到地上了……
……
「三公子,給我唱個曲兒……」
三公子緊緊摟著我,低吟淺唱,每個旖旎的音調都潺潺流入我的心間。
我聽著聽著,差點睡著了。
他輕輕咬我的耳朵:
「敏兒,什麼都丟掉,跟三公子離開,好不好?」
「我想想……」
水綠窗格上閃起煙火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那煙火上,有些黯然。
「該回去了。」
煙火是信號。
三十三
一位歌妓登船來給我們唱曲兒,三公子一來,她忽然喊他:「衛哥哥。」我們同時愣住,三公子疑惑地端詳她半晌,才問:「你是,老金的妹妹?怎麼會淪.....」
他及時剎住后邊的話,給那位歌妓留了體面。
見我望著他,他低聲解釋:「戰友的妹妹……」
那歌妓哀哀地掉著淚,點了點頭,又朝他多走幾步,撲通一聲跪下,哽咽道:
「幽冥谷一役后,哥哥死了,繼母說家中貧窮,慫恿父親將我賣到這花錦城來。」
她一邊哭著,一邊伸手拭淚,一抬臂,手上露出斑駁青紫的鞭痕。
三公子臉色微變,靜默望了她良久,浮現愧疚之色,聲音很輕,很黯然:
「是我對不起你們……」
我挨著他走近幾步,離他近一些。
歌妓搖了搖頭,啜泣道:「不,不怪你,我知道你用自己的銀錢給我們每戶都送了安家費的,怪不了誰,要怪,也只能怪命。」
他上前去扶起她,不小心碰到她胳膊,她疼得蹙眉,他立即追問:「誰打的?」
歌妓暗自垂淚:「樓里的媽媽打,有時候遇上一些性情差點的客人,也打。」
他擰著眉,深深望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贖罪。幽冥谷那場戰役,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原諒過自己。
我定定望著他:「三公子,請你幫幫她,帶她去贖身,還她自由。」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我對他點點頭微笑,我信他。
于是,三公子陪著她登上小船,漿一劃,朝河岸盡頭去了。
我跟齊妃玩了會棋,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去了好一陣了,仍未見回。
依三公子的脾性,雷厲風行的,不至于耽誤這麼久。
想著想著,連輸齊妃好幾盤棋……
天色漸晚,薔薇色晚霞遙遙迢迢壓著兩邊河岸,河上岸上的燈火漸漸亮起來。
玉妃提著燈過來找齊妃,一上來,就問:「誰來過?」
齊妃說了一嘴,玉妃不知聞著什麼,一邊走一邊嗅,走到方才歌妓坐的凳子上,伸手一抹,又往鼻尖一湊,皺起眉:
「一個歌妓,隨身帶什麼軟骨散呢?」
我心頭猛地一陣亂跳,方才那朦朧的不安漸漸清晰起來。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凄厲的尖叫聲,太后那艘畫舫傳出來的。
那個歌妓,是調虎離山。太后出事了,三公子應該也出事了,可來不及了。
連綿不絕一陣陣慘叫聲,慌亂、雜沓的腳步聲,刀劍撞擊的廝殺聲,混著槳聲、水聲,沸騰似的,猛烈地點燃了這將夜未夜的昏暗時分。
廝殺,一場有預謀的廝殺。
河岸亮起無數火把,冷刀寒劍在瑯瑯的槳聲燈影里閃著冷厲的光,無數黑衣人,從水底、岸上、周圍的船上,惡鬼般冒出來,四面八方涌過來。
那些黑衣人有條不紊,井然有序,完全是軍隊的做派。
他們不可能是什麼江洋大盜。
我記起來皇帝那陰冷的笑:「皇后,一路上風浪大,警醒些。」
風浪大,原來是皇帝興的風、作的浪。
有些北府兵已經應敵上了,但他們此時失去主心骨指揮,亂頭蒼蠅似的。
血開始潑墨似的濺。
我定了定神,叫齊妃幾個立刻跳水,逃。
春甜慌忙拉住我:「娘娘,一起逃。
」
我不能逃。
三公子不在,太后生死攸關。
皇帝可以輕賤人命,我不能,宮妃的,太后的,我都不能視若無睹,我是皇后,后宮之主,我有責任。
我還是三公子的女師父,我必須護住姓衛的太后,才能護住同樣姓衛的三公子。
于公于私,我必須留下來,穩住場面,放手一搏。
我飛快地思索,皇帝想殺的,是太后,是三公子,其他人,可有可無。
其他宮妃都已經慌了神,到處亂竄,甚至踩踏。
我立刻對北府兵發號施令,每艘船各留四個北府兵,組織宮妃有序撤離,其余北府兵跟著我,集中力量,救太后。
哪怕我手無縛雞之力,但在統一指揮下,北府兵斗志被激發,最初潰敗的場面漸漸好轉,終于逼近太后那艘船,登上去,血在燈月交映中淋淋漓漓地潑灑著,北府兵一路殺進……
黑衣人層出不窮,殺了這波,又有那波,一直涌出來,北府兵又露頹勢。
船艙里頭走出來一個黑衣人,他蒙著臉,負手在背:
「皇后娘娘,此事與您無關,請您上岸歇一歇。」
他的聲音有些陰怪,狠毒。
我聽著,回憶了下,這樣陰怪的嗓音……記起來,被斷了根的人,姚照。
我冷笑:「姚照,把太后放了,本宮自然就可以歇一歇了。」
姚照尖銳地笑了起來,像寒鴉哭啼,瘆得慌。
「那恐怕皇后娘娘要失望了。太后娘娘活不過今夜。」
他拍了拍手,有人架著刀,推搡著蓬頭垢發的太后出來,脂粉消融,疲憊不堪。
盡管風采不再,但太后仍竭力挺直腰,維持最后的體面,她斜眼睨我,有些意外:
「皇后,你來做什麼?」
我向她福了福身,「母后,兒臣來救你。」
她似乎看不懂我,冷笑道:
「為何救我?今日一役,勝敗已定,端木家不必再搖擺不定,罷了,念你還稱我一聲母后,今日,母后就教教你,這會兒你應該代表端木家族,向皇帝投誠,拿我的人頭,做獻禮。」
太后說的,既叫審時度勢,也叫趨炎附勢。
我拒絕。
原因有二。
一、不屑
端木家族,尚未擇主,不齒落井下石、借機獻諛的行徑。
我救太后,不是因為同情她,善心大發。
而是因為我不愿意,不愿意成為他們那樣麻木不仁、利欲熏心的當權者,喝人血,噬人肉,踩人骨,往上爬。
二、為了三公子
我必須救下她,救下她,我才能護住三公子,他們都姓衛。
我望著太后:
「多謝母后指教,只是兒臣愚鈍。兒臣做事隨心,無論對錯。」
太后神情恍惚地望了我半晌,搖了搖頭,語氣軟和下去:
「敏兒,在宮里頭,心腸不硬、不冷,怎麼活下去?你這樣,你們這樣……是要吃虧的……」
她說,你們。太后說的你們,是指?
我心中一凜。
太后卻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轉過臉,梗直脖,對姚照冷笑道:
「動手吧。」
姚照提了一把寒劍,抵在她小腹上,笑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太后娘娘若是想死個痛快,還請先把另一半兵符交出來。」
太后閉上眼,漠視他。
姚照陰郁一笑,忽然拍掌大笑:
「太后娘娘既然不配合,那臣就冒犯了。」
太后半瞇著眼,冷笑著。
姚照被激怒了,笑得更陰冷:
「太后娘娘宮闈寂寞,多少年沒嘗過男人的滋味了,臣是因太后娘娘才斷了根的,今夜,就讓臣這個斷了根的,叫太后娘娘試試滋味……」
姚照是瘋了,太后再無法維持那體面的神態,面白如紙,驚懼地望著他。
他開始當著所有人的面,用劍,劃太后的衣裳。
一個男人,用最原始的獸性來凌辱女人復仇,齷齪透頂。
我怒喝:「姚照,你敢?」
我想沖上去制止,卻被死死攔住。
瘋狂的夜,凌虐的夜。
姚照翻上太后的身,把她壓在身下,太后雙手雙腳踢著、掙扎著,卻被姚照按著,他掐住她的脖子,掄起粗獷的手臂,惡狠狠地,一巴掌一巴掌扇她臉,狂笑著:
「什麼太后,到頭來,還不是只能讓我這個閹人,騎在身下?叫啊,太后娘娘,你叫一聲來給臣聽一聽,說不定,臣爽了,給你留個體面……」
太后的臉腫了起來,嘴角滲著血,衣裳被劃成了碎條。可她死死咬住下唇,絕不肯發出半點求饒的聲音。
我紅著眼,嘶喊:「北府兵,給我往前殺……救,救太后……」
「哈哈哈……哈……」
凜風破空。
那淫蕩、尖銳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支箭,從姚照的頸,直射過去,他轉過身來,瞪大眼,喉嚨一個血窟窿,黑洞洞的,直往外涌血。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擠出來幾個字:「衛,焰,怎,麼,會?」
三公子。三公子他來了。我撐到他回來了。
我轉過身。
夜幕垂落,萬點燈火。
還是筆挺身姿,濃艷矜貴的容貌。
可是,我覺得他與平日截然不同。
他登上船,提著劍,冷著臉,望著敵人,眼底裹挾凜冽威勢和殺意:
「衛家人什麼時候輪得著你們這些狗東西染指?」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似乎無形間,往后退了半步。
無路可退,他們只得迎上來。
三公子一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血濺得半丈高。
北府兵見到領袖,一下子士氣大振。
黑衣人失去領袖,方寸大亂。
新一輪激戰。
形勢陡轉。
黑衣人跟成扎的稻草似的,一片片伏倒下去。
我見了空隙,沖過去,抱住太后,解了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
她已經雙目空洞,茫茫地望著河面,我攬著她。
不斷有滾燙的熱血濺到我們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肩上也落下來袍服。
三公子蹲下來,他和我對視一眼,輕輕撫了撫太后的肩膀:
「姑姑,侄兒來了。」
太后忽然嗚咽著,抱著他的手臂,哭了起來。
當天晚上,太后茫茫然地說了許多:
她說,今晚之前,她還在算計我,算計自己的侄兒……
她說南下這一途,她看出來了,我和三公子有情意。
所以她百般推動,讓我們出去,有機會獨處,她想拿住我們的把柄。
她說得斷斷續續。
她又說她錯了。錯得離譜。
她又說,她也不是一直都這樣的。
她說,她曾經也是跟我一樣的姑娘,她也曾是衛家端莊賢淑的皇后,可是入了宮,慢慢就變了,她不狠,別人對她狠,皇帝不護著她,她好幾次差點死了,她沒辦法,為了活下來,為了衛氏一族的榮耀,她只能逼著自己狠,面冷心硬,適合皇宮的生存規則。
她說,皇帝的生母謀害她,害她不孕不育,她以牙還牙,賜死她,但她最終還是沒對皇帝下手,皇帝還小不懂事的時候,他也曾經拿她當親生母親看待,她也曾經把他當親生兒子關護。
只是后來皇帝知道了她害死了他的生母,反目為仇。
最后她很絕望地說,她累了,倦了,求那麼多,最后又得到什麼、落下什麼?
親者仇。
滿紙荒唐淚。
三公子哄她,「姑姑,你今天累壞了,歇一歇吧。」
她疲憊地閉上眼,我們放下床帳,準備走。
她忽然叫住我們:
「衛三,敏兒,姑姑幫你們。」
……
從太后處出來,三公子跟我講了那位歌妓的事,她是來復仇的,她恨三公子害了她的哥哥,所以騙了他去,給他下了迷藥,想殺他。
但有人救了他。
我問他是誰?
他指了指另一艘船,我望過去,船上彩旗翻飛,赫赫鎏金字紋「端木」,桅桿下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我眉開眼笑,提起裙裾,撒腿跑過去:
「哥哥」
三十四
東南沿海起了戰事,情勢危急,哥哥奉命南下運送物資,途經花錦城。
哥哥不能再耽擱,見了一面,馬上又要走了,臨走前他說:
「東南戰事起,外夷混入,燒殺搶掠,四處動蕩……」
他不舍地摸了摸我的頭,目光晦深道:
「南行途中,趕上禍亂,誰遇害落水,也不意外。」
我聽懂了,喉嚨發緊:「哥,我可以嗎?」
哥哥揉了揉我的發,輕聲道:「妹妹,你受委屈了,走吧,走得遠遠的。」
我哽咽:「……父親、娘親……他們會原諒我嗎?」
哥哥目光和煦,伸手拭我的眼淚:
「打你入宮后,娘親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天天吃齋念佛,一見父親就責怪他,為了虛妄的前程,把女兒送進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
「父親面上冷硬,什麼都不說,可心底,大約也悔了,聽說你落水差點遇難,父親在書房空坐了一夜,又緊著往宮里頭添了些人,看護你,你籌辦太后壽辰,怕籌不夠款,父親私底下去那些富商處走動了,把事做全了……」
「這次南下,父親叫我轉告你,敏兒就只做敏兒吧,剩下諸事,父兄籌謀就行了。
」
我怔在原地。
我以為我在宮里是孤身作戰,如履薄冰,原來在宮外,家人為我提心吊膽。
我以為我順風順水,憑的是自己足智多謀,卻不知,老父親在暗處保護我。
不知父親長了多少白發?娘親身體還好嗎?
此去一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見到他們?
我依偎著哥哥的手臂,眼淚止不住滾落。
哥哥哄著我,牽著我的手放到三公子掌心中:
「往后,我這位傻妹妹,麻煩衛統領多擔待些。」
三公子緊緊握住我的手,鼻尖、眼眶有些泛紅,語調堅定:
「大哥,我絕不讓旁人欺她半分。」
天邊漸漸露出白色曙光。
我們站在岸邊,目送哥哥離開,孤帆遠影盡。
離別,又是離別,生命長河,我們總是要歷經無數離別。
太后幫我們,在一個昏茫茫的夜色里,送我們上了船。
她拉著我們兩個,拍了拍我們的手背:「衛三,敏兒,好好的。」
三公子輕輕抱住她,笑道:「姑姑,多保重身體,別太掛念侄兒。」
太后紅了眼眶,虛張聲勢揚手要打他,最終也沒舍得下手,只是輕嘆了氣:
「小子,別忘了你姑姑,往后要趕上你姑姑忌日,給我燃香燭、燒紙錢、擺些冷盤,好歹……姑姑還能找到回家的路。」
三公子低喃:「姑姑定會長命百歲。」
他想露出寬慰她的笑容,但終究無法。
河上的燈火照過來,照亮太后兩鬢白發。
江心一片冷月,我們一時默然。
齊妃給我們準備了一沓銀票,玉妃備了一箱藥放在我們船上,春甜把我的行李收拾得整整齊齊,在我踏上船的時候,她們三個緊緊摟著我,哭得狼狽。
「娘娘,多保重。」
我曾經向她們承諾過,我會護著她們,可是現在,我要走了……
玉妃總是心思細膩,她露出笑容來安慰我:
「娘娘,不必惦記我們,我們會好好的。」
太后擺手道:「走吧,趕緊走吧,這幾個,我替你看著。」
三公子輕輕攬住我。
站在岸上的人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
在深紫晚霞灼燒的傍晚,我們的船泊在一個港口,港口上閃爍著無數的漁船,黃昏時分就點上了漁火,落了一岸的星光似的。
岸與城連接處,撒滿遍地遍墻的繁花,各式各樣鮮烈豐艷的色澤直往外涌,沿著河岸,席卷向海天盡頭。
我們愛上這座小城,繁漪城。
我們住下來,鄰舍是熱鬧的一戶尋常人家,姓余,一對恩愛夫妻,有四個小娃娃,靠出海打魚為生,熱情好客。
他們時不時遣娃娃來給我們送些新鮮海魚、海蝦,活蹦亂跳的,我在余大姐的指導下,學會刮魚鱗、去內臟、煮魚、挑蝦線、炸蝦、煲湯……
三公子很愛我做的生鮮,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還逢人夸我心靈手巧。余大姐被他說得心動,也來我家吃了一頓飯,然后半途推說家里有事,走了。她再也不來我家吃飯了。三公子說她沒福氣。
三公子在院子里搭了花架、秋千,設了箭樁,惹得隔壁娃娃眼饞,常常自告奮勇來送魚,女娃來了就纏著我蕩秋千,男娃來了就叫三公子教他們射箭。
三公子教學,尤其認真,還一人給配了一把小弓箭,按照軍隊的模式訓,把幾個男娃娃磋磨得哇哇大叫,我就抱著小女娃在旁笑,三公子時不時過來捏我臉……
夜里,三公子就一邊咬我耳朵,一邊揉我的腰:
「敏兒,我睡不著……」
我被他癢得不行,就笑:「睡不著?那你想干嗎?」
他伏在我頸窩哈哈大笑:「遵命。」
「遵……什麼命?」
他把臉埋在我胸前,悶聲發笑,很快,用行動告訴我。
……
第二天腰酸腳軟,我賴在床上,隔壁女娃娃來了,她趴在床前,依著我的手臂,眨著大眼睛問:「嬸嬸怎麼了?」
三公子倚在門前給我晾熱粥,神清氣爽笑道:
「嬸嬸準備給叔叔生娃娃,累壞了。」
我蒙住被子,三公子一點也不嫌害臊。
女娃娃若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那就是叔叔夜里要往嬸嬸肚子里塞娃娃,對不對?」
三公子笑得房門都震:
「對,沒錯,叔叔也很辛苦的,每晚都忙活著塞娃娃……」
我抓了一個枕頭砸過去。
「衛焰,你給我閉嘴。」
他穩穩接住枕頭,手里的粥也沒灑,還在哈哈大笑。
女娃娃發問:「為什麼嬸嬸不讓叔叔說話?」
他一本正經道:「嬸嬸是怕叔叔說太多話累著了。」他揚了揚手中的枕頭:「你看,嬸嬸還心疼叔叔,給了叔叔個枕頭,讓叔叔也歇歇。」
「衛.....焰……」厚臉皮。
他答應了一聲,又沖我眨了眨眼:
「乖,粥晾好了,三公子喂你……吃飽了,床上才有力氣……」
「衛焰!」他佯裝無辜,勾唇笑:「才有力氣,吼我不是?」
我還想說什麼,他偏頭對我笑,我什麼都說不出,美色惑我。
除去偶爾使壞,三公子還是很疼我。
他總是偷親我。
有時候娃娃們來得不湊巧,撞見了,他就面不改色跟他們說:
「因為叔叔牙疼,嬸嬸給我治病。」把孩子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哦對,愛吃糖的三公子,總是牙疼。
每次牙疼就讓我可憐可憐他……
他常在院里不厭其煩地替我洗發,洗好了,就坐在一邊,慢慢替我擦干,頭發干了,他就給我扎辮子、挽發髻,還常常給我插了滿頭姹紫嫣紅的春花,哦,這回,他把花語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有一種狗爪螺,特別鮮甜,但生長在海流交換較為頻繁的島嶼礁石縫隙里,采擷危險,他見我愛吃,就想跟余大哥出海去采,我不讓,但飯桌上還是時不時冒出來一盤,他說是余大哥送的……
其實余大姐都告訴我了,余大哥是給他打掩護的,我沒有揭穿他……
午困時,他就在花架下置一張藤椅,抱著我,抱著貓,在春光下睡懶覺。
他總是問我,敏兒,還有什麼想要的嗎?三公子給你弄去。
沒有。我已經擁有了一切。
……
這樣的神仙日子,每天都像是做夢似的。
這樣的夢,只持續了半個月。
一個尋常的清晨。
我們正在澆花喂貓,忽然,聽見轟轟混混的聲響。
地面萬馬雷聲乍起,城樓上擂起急促金鼓。
三公子神色一凜。
外夷入侵。
生活在安逸恬靜中的民眾毫無防備。
抵擋在城樓前的護防軍隊被摧毀。
外夷見人就殺,殺得停不住。
流血如泉沸,哭聲震天動地。
我們愛著的這座繁漪城,一夕淪為煉獄。
我們想救人,可是力量那麼薄弱,我們的鄉親鄰居,一個個倒在血泊里……
余大姐,余大哥,那個愛蕩秋千笑起來甜甜的女娃娃.....他們死了。
他們趕早集,帶著女娃娃去買新衣裳,最早遇上了上岸的敵人…………
余家只剩下三個男娃娃,拿著小弓箭,提著箭筒,爬到墻頭,紅著眼,忍著不哭,徒勞無功地朝敵人射箭。
高大粗暴的敵人隨手接住了微小的箭,大步走到墻邊,扼住他們細嫩的脖頸。
孩子們的臉發青。
三公子猩紅著眼,殺出重圍,砍下那些惡人的手臂、頭顱,救下孩子們。
殘肢斷臂,一個個頭顱怒目圓睜翻滾在血泊里。
男娃娃們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在我們懷里:
「……爹,娘,妹妹,都死了……叔叔,嬸嬸,我們沒家了……」
我顫抖地哄他們:「不哭,不哭……」
三公子抱著他們,撫著他們,哽咽:「有家的,叔叔在,你們就有家。」
男娃娃們哭得抽噎不止。
三公子拍了拍男娃娃們瘦弱的肩,眺望著遠處的硝煙,慢慢站起來:
「不哭了,擦掉眼淚,拿起弓箭,跟叔叔一起,殺敵護家。」
他的眼眶、鼻尖都泛著紅。他很難過。
他望向我,我回望他。
我們沒辦法看著山河陷落,置身事外。
我對他點點頭。
端木敏、衛焰無法拯救這座城。
但皇后、衛統領,可以拯救這座城。
國難當頭,我們必須舍棄自己。
我去府衙,拿出端木家族的腰牌,亮明身份,沒有工夫考慮后果了。
很快,全城剩余兵力、民眾、物資,由我們調度。
我們遣了信使,送出求救信。 三公子集中青年壯丁,重新組建隊伍,防御反攻。
我領著婦孺,避到后衙去,安頓后方。
我們在晨曦與落日之間,爭取最后的希望。
最后,支援的軍隊及時趕到,繁漪城得救了。
偏軌的人生,要重歸原位。
我的身份已暴露,身為皇后,該回宮了。
而東南沿海形勢危急,急需一個卓越將才。
哪怕皇帝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三公子是最佳人選。
他被重新任命為驃騎將軍,領命驅逐東南外夷。
……
烏金西沉,三公子扔掉利劍,拭干凈手,張開雙臂,把我緊緊擁抱住。
他身上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
他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臉頰上。
「敏兒……」
我伸手抹掉他的眼淚。
「三公子,別哭,你答應我,要護好我們的家,護好每一寸山河。」
他的理想抱負,從來不因世事變遷。
三公子,不是端木敏一個人的三公子,他是千萬人的三公子。
千萬人曾經背棄過他,可他沒有背棄過他們。
他泣不成聲,更用力地抱緊我,仿佛要把我嵌入身體。
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聲音嘶啞、哽咽:
「敏兒,別走.....我們離開。」
三公子在說胡話。
我不想走,可是不得不走,這是守衛繁漪城的代價。
我已經暴露身份了。
我曾經不明白,冰冷的責任與我何干,我只想做自己。
直到我的鄰居們無辜慘死。
我終于明白。
我想要守住和三公子的家。
可,若人人只顧自己的小家,無人負重前行,社稷將傾覆,國將不國。
大國小家,國若不存,家又何以為附?
想要護住我們的家、鄰居的家、千千萬萬國人的家,我們得先護住我們的國。
我摸他憂郁柔軟的眉眼,哄他:
「三公子,乖。這場仗,你要打得漂亮,給我長臉,我在晉都,等你回來。」
我們都知道這次離別,意味著什麼。
「可是……」
我知道他在擔憂什麼,我握住他的手,篤定道:
「你放心,我一定會護好自己,等你回來。你信我。」
我們在斷壁殘垣前擁吻許久。
三十五
繁漪城的官員,是父親的門生。
我和三公子的事,被父親遮了下來。
我暫時是安全的,回宮那天,皇帝親自來接。
眾目睽睽之下,他抱起我,往內殿走。
他說:「皇后,他們說你落水遇難,朕……」他停了停,澀聲道,「有些舍不得……」
半途,太后領著齊妃、玉妃、春甜來了。
我趕緊從皇帝身上掙下來,給太后請安。
太后眼眶紅紅的,拉著我往外走,一邊道:
「好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來,去母后那,母后給你備了好吃的……」
皇帝拉下臉,沉聲道:「母后,今天精神頭不錯。」
太后睨了他一眼:「人逢喜事精神爽。」
說罷,太后就名正言順把我領走了。
誰知剛進屋,太后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原來,太后回宮后,身體垮了,她今天是強撐著打起精神來護我。
我想起離別前,她讓三公子記得她忌日,原是有預感,我心中一陣酸楚。
我以盡孝的名義每夜留在太后宮里伺候,皇帝想近我身,也無法。
我組織宮妃、貴婦們籌款,置物資,添做前方軍用。
三公子在前方,我在后方,我一直會在。
東南頻頻傳來捷報。
不再有城池失守。
我們失去的,一座座討回來。
父親進宮提了一嘴:「衛焰,是好樣的。」父親很少夸人。
三公子,給我長臉了。
漸漸地,我聽見宮人討論:
「衛將軍真是天縱奇才,百戰百捷……」
大家都漸漸忘記,失敗的衛將軍。
大家重新記起來了,萬丈光芒的三公子。
一切重新回到幽冥谷一役之前。
基本上東南勝局已定,皇帝下令,乘勝追擊,要把離島奪下。
皇帝還派出貴妃哥哥,南下支援。
其實很沒必要。對三公子來說,拿下一個離島,不是什麼難事。
我在等他凱旋。
太后近日有所好轉,漸漸能同我們說些話。
沒人的時候,她給我講很多三公子小時候的事,她說三公子讀書差,成天摸魚逮蝦,上房揭瓦,三天兩頭挨打……
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好好嘲笑他。
太后還說起三公子已故的家人。
三公子父親在幽冥谷一役后,病重不起,沒了。他娘親,與父親伉儷情深,殉情了。
幽冥谷一役……三公子失去了那麼多……
下次見到他,我要好好抱抱他……
……
齊妃、玉妃也總來太后這湊熱鬧,恰好大涼送來了荔枝,玉妃一邊吃一邊回憶:
「已經四年了,打那年夏天離家以后,就再也沒吃過家鄉的荔枝了。」
我正笑著剝開一個喂太后,停住了。
我記得,四年前,幽冥谷一役,衛家軍敗,姚照領兵反擊,勝。
之后,大涼才找西陵和談,玉妃才被送來的。
而幽冥谷一役發生在初秋,玉妃夏天就離家?
怎麼會?勝負未定,怎麼會?
玉妃也詫異了:
「我們大涼連吃幾場敗仗后,扛不住,早就遣了使臣來晉都和談了,夏至就已經把條款敲定了,幽冥谷?我們都和談了為什麼還要打?」
宮里頭的人都不敢靠近玉妃那個鬼殿,而齊妃也不會同她說這些無趣的政務……所以。
我深吸一口氣,問:「你夏天出發,為什麼冬天才到晉都?」
「我們走到半途,西陵就來人,說前邊有災情,叫我們等一段時日再動身。」
手上晶瑩剔透的荔枝肉滾落在地。
心里一下子急鼓亂擂。
我站了起來。
陰謀,一個天大的陰謀。
太后也想到什麼,她目光驚疑地望向我。
我手腳冰涼,撐著桌子才勉強站直:
「衛家軍的敵人,不是大涼軍,是自己人……」
沒有大涼軍,那殺死衛家軍的,根本就是姚照領的軍隊,姚照截殺的不是大涼軍,殺的,是衛家軍。大涼軍向來戴鐵甲面具,而姚照率領的軍隊亦戴面具,掩人耳目,扮成大涼軍,又搶占天險,居高臨下,用滾石、火攻,圍殺衛家軍,天衣無縫。
幽冥谷一仗,是太后和皇帝斗爭的轉折點。
難怪。難怪。難怪。
三公子一直責備自己當時為什麼選錯路線,可根本,無論他怎麼選,他都是死局。
衛家五萬亡靈,死在對他們作戰計劃了如指掌的自己人手上。
呵,呵,呵。可恥。可恨。
我心中一陣惡寒。
戰場上,將士守護山河,為君主肝腦涂地,而在浮金雕翠的皇宮,道貌岸然的君王,卻用一雙陰暗的手,攪弄風云,叫那五萬即將要凱旋的將士,永遠葬身他國異鄉……
只是為了一己之私。
可憐幽冥累累白骨,至死冤屈。
一個想法猛地竄入我的腦海,叫我心懼不已,我想到離島。
東南勝局已定,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攻離島?
離島……難道是第二個幽冥谷?
對,皇帝派了貴妃的哥哥出兵支援離島一役。可根本就多此一舉的。
我越想越后怕。
不,不……決不能讓歷史再重演,三公子,我的三公子,他不能出事。
我寫了一封信,讓父親為我送到東南去。
我每天忐忑不安,等著東南的消息。
別出事。三公子,別出事。
三十六
三公子沒出事,我出事了。
我已經快記不得阿芷這個人了。
可她出現了。
貴妃為了幫她尋覓佳婿,給她賜了個女官的頭銜,好讓她在婚事上得些優勢。
我在池邊喂魚的時候,她見到了我,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時我并未注意到她。
當天晚上,我正在喂太后湯藥,皇帝沉著臉來了。
他奪過我手中的湯藥,摔在地上,不顧太后阻攔,扯著我往外走,我反抗,他就把我抱起來,死死地壓制住,他把我扔進浴池。
他也跨進來浴池,瘋了似的撕我的衣裳,死死地掐住我的腰:
「端木敏,你怎麼敢?」
「你怎麼那麼賤?」
「朕以為,以為你不懂,以為你……原來人不可貌相……」
「朕的皇后,原來是個婊子、蕩婦……」
他開始憤恨地,咬我.....
我疼,很疼,我想逃,我咬他的手臂,想讓他放開我,可是徒勞無功。
太后來救我,春甜、齊妃、玉妃她們都想來救我。
皇帝卻叫人給太后灌安神藥,太后被送回去了。
他又猩紅著眼,叫人把春甜她們按進浴池,他要把她們溺死。
我哭著哀求:「不,不要,陛下,你想要什麼,我聽你的話,別對付她們……」
他捏著我的下頜,呵呵地笑起來,那往日清冷的眼,此時卻燃著烈焰:
「端木敏,取悅朕,你在他面前是怎麼自薦枕席的,今天,就在這,再做一遍。」
「好,你放了她們,現在,馬上,先放了她們。」
她們在瀕臨死亡的邊緣。
「我做。」
「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做。」
他終于放了她們。
她們還要掙脫衛兵,來救我。
我對她們搖頭:「你們給我走。現在就走。別在這里,看著我。」
我想維持最后一點體面。
她們明白了,終于聽話,一步步沉重地離開了。
皇帝松開我,手撐在石壁上,陰鷙地望著我。
他等我取悅他。
我盯著旁邊的石壁,一頭撞過去,應該能當場斃命。
他看出我的心思,冷笑起來:
「端木敏,你可以尋死,朕會送你的好姐妹們陪你一起上路。
」
我蹚著水,走過去,沒有任何表情地,吻他。
他按住我的頭,撕咬我的唇:
「你也是像個死人一樣,取悅他的嗎?」
「他會怎麼吻你?」
「說啊。」
我顫抖著,把眼淚往回咽。
唇被他咬出血。
他低低笑開,摸了我唇上的血,舔:
「哦,流血了,朕是不是弄疼你了?」
「不說?朕來猜猜看。」
「是這樣……這樣吻?」
他開始雙手捧住我的臉,不再咬,不再動粗,忽然放輕、放柔。
他的手掌握住我……
他的呼吸開始粗重。
忽然,他猛地一把推開我,低聲罵:「賤貨。」
「既然你這麼喜歡野男人,朕滿足你。」
他離開浴池,站在上面,冷笑著看我,然后拍了拍手,出現了一排衛兵。
他笑著問他們:
「試過皇后的滋味嗎?」
「有人想嘗一嘗嗎?」
那些衛兵低著頭,不敢直視。
我知道,皇帝干得出來。
我屈膝半蹲下去,抱住自己,忍著,忍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我答應過三公子的,我要等他回來。
就算……就算……
我好害怕,我還能活得下去嗎?
離浴池最近的一個衛兵,被皇帝踢下水,他逼那個衛兵:
「上啊。朕命令你,上啊。」
那個衛兵不再猶豫,涉水而來。
我一步步往后退。
皇帝站在一邊,沉鷙笑著,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場報復的游戲。
我退到池邊,翻身想爬上去,一條腿卻被拽回去。
就在那個衛兵摟住我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尖叫起來:
「不,不要。不要碰我。」
我的臉上又濺了血。
那個衛兵,被皇帝扔過來的匕首刺破喉嚨,浴池又成了血池。
皇帝若無其事地踢第二個衛兵下來。
「繼續……」
我不知道我逃了多少次。
只是每次,逃,被捉到,衛兵死。
我渾身都是血,臉上也都是血,頭發上也是……
浴池上飄滿了一池尸體。
我筋疲力盡,不逃了。
皇帝蹚過血池,俯下身,捏著我的下巴,用指腹擦我臉上的血,露出嫌惡的表情:
「都是血,臟死了,朕最討厭血了。」封后大典,他也是這樣說的。
但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大約把我臉上的血都擦干凈了,又陰沉沉道:
「端木敏,你好好的,跟朕認個錯。」
我慘淡地笑:
「陛下,我錯了。」
他搖了搖頭:
「不,不對,別叫陛下。」
「叫,沈夜,沈哥哥……夜哥哥……或者,沈夜哥哥……」
「像小時候一樣,叫一聲。」
我漠然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把我從血池里撈起來,把我嵌在懷里:
「端木敏,你忘了,你曾經在這個浴池,救過一個可憐的小皇子。」
他一邊走上池岸,一邊說:
「朕比誰都早遇見你。你的胸口,有一顆朱砂痣。朕記得,一直都記得……」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去幽州那一年,發了一場高燒。
七歲以前的事,很多都不記得了。
我救過他嗎?如果我救過他,我只有后悔。
道士說的桃花劫,不應該是三公子,而是皇帝。
如果,如果我早點去幽州,沒有遇見皇帝……
我不曾救過他,是否所有悲劇都不會發生?
我渾身都是青紫,和被咬破的傷口。
皇帝把我抱回他的寢宮,開始給我上藥。
我很累,像一個破敗的玩偶一樣,任他擺弄。
他把我囚在他的寢殿。
太后病重不起,父兄趕來想見我一面,被擋在外面。
過了一天,貴妃來了。
她用尖利的長指甲游走在我的臉頰上,她說:
「端木敏,你不該進宮的。
如果你不來,一切都好好的。」
她說著,忽然解開她的小衣,指著中間一點嫣紅的朱砂說:
「你不來,皇帝就以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切都好好的。」
「可你為什麼要來呢?」
「自從他發現你束胸下的秘密以后,就變了。」
「他不再跟我睡覺了。」
「你跟太后南下那麼久,他也不找女人……」
我望著她,漠然道:
「皇帝不跟你睡覺,可能只是因為,李家現在權勢過大,他不想再寵著你了……」
貴妃卻不信我,她咯咯笑起來,笑得有點慘淡:
「果然,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你犯了這樣的大錯,他都不殺你,你還說他不愛你,呵……無所謂了。他很快就不會愛你了。」
她對身邊低頭的女官說:「動手吧。」
那個女官抬起頭,阿芷。
她對我冷笑道:「娘娘,冒犯了。」
又有其余幾個女官上來,死死按住我,阿芷拿很多銀針,扎入我的手臂。
數百個密密麻麻的小洞,凝著小血珠。
并不痛,只是瞧著可怖。
我問阿芷,為什麼這麼恨我。我和她,根本只有一面之緣。
她苦笑道:
「端木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絕望?」
「三公子,三公子是我的一切……」
「我為了他,我為了能陪著他,能多見他一面,我甚至……甚至愿意成為他的嫂子,這樣荒唐、離譜,就是為了能跟他有羈絆。」
「晨昏定省,逢年過節,我都還能看到他。」
「我有什麼錯,我只是太愛他,太想擁有他。可我都這麼努力了,我什麼臉面都不要了,我求他留下我、娶我,他卻說,他永遠當我是他嫂子。」
「可笑,呵,我真是可笑。」
「可是,你和我又有什麼分別呢,端木敏,你不一樣也是一廂情愿、死皮賴臉地纏上他的嗎?」
她說著說著,笑容開始有些癲狂:
「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他偏偏就愛上你?明明,你比我晚來那麼久。為什麼那麼不公平,你究竟憑什麼?」
「我不甘心。」
「或許,或許是因為你這張臉,這副身子……」
「不如毀了,都毀了。」
「我想看看,等你這張臉爛了,這副身子也爛了,三公子還會愛你端木敏嗎?」
我苦笑著搖頭:
「阿芷,每個人都不同,為什麼要比?你有你自己的人生,為什麼一定要望著我的人生,忘了自己原本的路呢?」
「我毀了又如何,根本對你自己的人生,一點裨益都沒有。」
她愣在原地。
我憐憫地望著她:
「你毀了自己。阿芷。」
盯著別人的人生,毀滅的,是自己的人生。
三十七
皇帝來了,他平靜地啜了一口茶,說:
「衛焰,反了。」
三公子,反了。不意外。
他不得不反,他不能再讓他的將士葬身離島,不能再讓幽冥谷慘劇再演。
我停下挑燈花的動作,心底重新燃起希望。
皇帝從身后抱住我,一邊親我臉頰,一邊問:
「你說,是他會贏,還是我會贏?」
我沒有說話。
沉寂片刻。
忽然,桌子上的東西被他雷霆萬鈞掃下地。
瓷器碎了一地。
他把我抱到桌上,逼我和他對視。
「不管誰贏,你是我的皇后。」
「你端木敏,是屬于我,沈夜的。」
「就算朕不要你,你生也好,死也好,都是朕的人。」
他拊掌,有宮人進來。
他掀開我的裙,指著小腹下的肌膚,對那個人說:
「就在這里,刻上,沈夜之妻。」
我的臉煞白。
刺青是大涼傳過來的技藝,刺完以后,一世都不消褪。
刻上以后……
三公子和我……就沒可能了。
刺的時候,撕心裂肺地疼,我想掙脫,可是皇帝死死按住我。
刺完的那個晚上,皇帝想做些什麼,可當他剝下衣服的時候,面色大變。
我低頭看,我的手臂上,發了一個個膿包,有些破了,流著污濁的黃水……
這只是個開始。
很快,我的臉,也開始發爛。
我不敢看鏡子,不敢看水面,用厚厚的衣裳、厚厚的面紗,罩住自己。
皇帝似乎對貴妃發火了,但是,貴妃畢竟和他多年夫妻恩情,最后,阿芷,被他殺了,貴妃,還是貴妃。
太醫診斷,說我這種病癥,可能會傳染。
皇帝把我送到夢隱寺,重兵把守,他說:
「皇后,等仗打完了,朕會回來接你的。」
我終于離開皇宮了。
我見到了父兄,家里沒人敢告訴娘親我的事。
我不敢讓父兄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我騙他們我染了風寒。
我們隔著一層簾幕相見。
我在簾幕內跪下,求父親:
「請父親,幫幫三公子。」
父親在簾幕外,沉吟許久:
「敏兒,他姓衛,不姓沈,他造反,是亂臣賊子。若我們端木家幫了他,會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我:「父親,端木一族榮耀,從何而來?」
「端木家的祖先,當年不過是個牧羊人,可他敢同女帝一同揭竿起義,辟新朝,這才有了我們端木家族的榮耀,到了太祖父,他力推新政,革新科舉,讓天下寒門世子有機會登科入仕,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們端木家,才門生遍布天下……」
「父親,我們端木家得以光耀至今,憑的,是破舊立新,而非因循守舊。」
我再次福身叩頭:「請父親,擇明主,行正道。」
父親靜了片刻:
「敏兒,你可知道敗了,史書會如何評判?端木一族的榮耀,前人打下的基業,可能會在父親手里,付諸東流。
」
一直沉默的哥哥忽然開口:
「父親,史書評論,是以天下公道而論,而非以姓氏論斷。」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年東陵君主暴虐,沈氏可以推翻它,如今西陵君主不仁,衛氏如何不可取而代之?」
哥哥語氣愈發激昂:
「父親,不破不立。」
哥哥也跪下了。
「請父親,擇明君,行正義之師。」
簾幕外一片沉寂。
我屏息,等父親的決斷。
過了良久。
終于聽見父親緩慢沉著的語調:
「為父一生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就怕行差踏錯,無顏見列祖列宗……」
我有些沮喪,父親處事,向來保守謹慎,要他造反……難……
父親卻話鋒一轉:
「拓兒今年二十有五,敏兒十八,加起來也不及父親一人年歲,你們既能明辨是非……你們父親,又何至于執迷不悟?」
我的心提起來,只聽父親慢慢笑道:
「孩子們,還真當你們父親是老糊涂了嗎?」
「他沈夜身為君主,不護民卻殺民,心術不正,行事不端,何以立國,安定社稷?」
「這樣的君主,不要也罷。」
「這回,父親,聽你們的。」
我和哥哥笑起來,齊聲應道:「父親英明。」
末了,父親又囑咐:
「此事千萬別讓你們娘親知道。她膽子小,若是知道我們圖謀這些事,又該睡不著了……」
父親總是對娘親無微不至的。
哥哥留下了一封三公子的信。
他們一走,我慌亂地掀簾出去,膝蓋猛地磕在桌子上。
我展開信,潸然淚下。
「敏兒,獻丑了,三公子什麼都會,就是字寫得難看些,本來想叫軍師代寫的,可夫妻倆的悄悄話,叫別人聽見,怪難為情的,你先將就將就,回頭,你手把手教三公子練字,好不好……」
……好……
他寫了十幾頁紙,就像陪在我身邊一樣,有說不完的話。
最后結尾,昏黃的紙張上殘留一滴水的痕跡。
「外頭下起了雨,我想你了。」
我把信貼在臉上。
我想他,我好想好想他……
三十八
后來,皇帝又把我接回去,他把我鎖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密室。
那個密室,通著鑾殿,他上朝時,我在密室,屏息,能聽見朝議。
每天我都認真地聽著戰事的進展。
三公子勢如破竹,兵臨城下。
有一天,皇帝點了燈,親自裝扮我,著華服,戴鳳冠,封后大典那天的裝束。
盛妝華服下,藏著的是一副正在腐爛的、丑陋的軀殼。
他竟然不嫌惡地摟住我,吻我,吻我心口的紅砂。
一邊吻一邊說:「端木敏,他攻城了,你的好父兄,和他里應外合……無知的民眾,為他通風報信……所有人都站在他身邊……朕,只剩下你了。」
「有得選的話,我并不想留下。」
他的臉在昏黃的燭火里一下子很黯淡,他的手掌環上我的頸項,質問我:
「端木敏,你為什麼對朕,這麼不公平?」
「為什麼所有人都對朕,這麼不公平?」
「母后騙我,臣工棄我,民眾叛我,朕的皇后,跟朕也不是一條心。」
「朕又做錯了什麼?」
我搖頭苦笑:「直到如今,皇帝還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他望著我,冷笑:「朕夙夜在公,殫精竭慮,何錯之有?」
「皇帝,你是殫精竭慮,可你思慮的,是你自己,是你的皇位,而非你的國、你的民,皇帝,你錯了,徹徹底底錯了,你錯在根子上。」
他目光晦暗地盯著我,良久,松開手,才艱澀道:
「端木敏,我沒有錯,我只是錯在,生在這皇家。
這里,本就是弱肉強食,這是規則,我沒得選。朕不殺別人,別人就殺朕。」
我凝視著他,寒笑:
「皇帝,不是只有殺死五萬將士這一條路,才能保住你的帝位。」
「是,弱肉強食,向來如此……」
「可你太不擇手段,連為人君者的基本底線都丟棄了。」
他漠然地笑起來:
「端木敏,你太天真了,政治本身就是殘酷的,既能為我所用,不擇手段又如何?」
他說著,又搖了搖頭:
「罷了,我們是夫妻,又不是君臣,何苦談論這些無趣的事?」
他又開始吻我,挑開我的衣裳,用指尖滑過小腹下那串烙印,目光沉迷地盯著:
「你看不慣朕,不喜歡朕,又如何呢?」
「最后,你還是朕的皇后、妻子,你的身體,刻著我的烙印。」
「陪著你,生同衾死同穴的人,是朕。」
他說著,提起燈,拉著我往外走,走到另一個密室,打開,往里一指,對我笑道:
「敏兒,這是朕特意為我們兩人準備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燈往前一照。
石室里立著一個,雕金鑲翠的,棺槨。
我的心沉墜下去。
……
我被下了藥,困在棺槨里,華服鳳冠,皇帝想要我這樣死去。
一片黑暗,黑暗里可以聽見鑾殿上的聲音,一清二楚。
刀劍擊撞。
三公子代那五萬亡靈問:
「為什麼?」
皇帝無動于衷:
「他們既是朕的將士,為朕披肝瀝膽有何不可?是為大涼軍所殺,還是為朕所殺,又有什麼分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就是這個道理。」
擲劍擊地,三公子低罵了句,又怒笑:
「沈夜,你可真拿自己當一回事。」
「我的將,我的兵,他們是為守護自己的家園,才披上戰甲,上陣殺敵的,誰他娘閑得沒事,捧你臭腳。
」
「為你?你算他媽哪門子君,心思齷齪,行事骯臟,你也配叫我們盡忠?」
「為大涼軍所殺,技不如人,我們認了,為你所殺,老子這口氣,咽不下。」
「今天,老子教教你,什麼是君臣之道。君不仁,臣,無須忍。」
一陣紛雜、激烈的擊撞聲。
有人驚呼:「陛下。」
皇帝聲音含著隱痛,被激怒,又高聲怒斥:
「衛焰。」
「朕是天子,天命所歸。」
「他們,他們不過是賤民,是螻蟻……」
三公子粗暴打斷他的話:
「天子?」
「凈會添麻煩的兒子。」
「你老爹在外給你操碎心,你這不孝子,就只會在背后捅刀。」
砰,很重的東西摔在地上。
皇帝氣急敗壞:
「來人,給我殺,殺死他,千刀萬剮」
三公子哈哈笑起來:
「命都要沒了,還殺,擺什麼臭架子。」
「沈夜,你想死,我成全你。」
「但臨死前,老子要你跪下,向我那五萬將士磕頭認錯。」
皇帝執迷不悟:
「朕沒錯。朕何錯之有?為君王而死,天經地義,他們……他們又算得了什麼?」
三公子似乎摔了什麼東西,又是很大的動靜。
他的聲音寒厲:「他們,他們算得了什麼?」
「他們是人,活生生的人,會哭會笑會痛的人,他們是父親,是丈夫,是兄長,是孩子,是朋友,是鄰居……」
「他們想回家,只是想回家,就快回家了。」
「就差那麼一點。」
「你沒錯,我們錯了嗎?」
他的聲音漸漸沉痛:
「我哥,盼著回家娶媳婦,他有錯嗎?」
「我爹,我娘,他們天天盼著我們哥倆回家,他們有錯嗎?」
「我想保家護國,封狼居胥,光宗耀祖,有錯嗎?」
三公子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表哥,打小你就念書聰明,圣人論斷,帝王之術,縱橫捭闔,你無一不通,無一不曉,為什麼最后,偏偏丟了為君之道?」
「我讀書差,但連我都知道。」
他的聲音逐漸鏗鏘: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國,是民的國,不是你沈夜一人之國。」
誰說三公子讀書差,讀書不在多,在精。
鑾殿上又是一陣動蕩。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意識漸漸渾噩。
棺槨被推開,龍袍染滿鮮血的皇帝出現在我面前。
他滿臉鮮血,笑著對我說:
「端木敏,朕說了,只有朕,才可以跟你生同衾、死同穴。」
他忽然倒在我身上,然后,用盡最后的力氣,啟動機關。
棺槨又重重地合上了。
一片漆黑。
我失去意識。
.....
我以為我死了,可是我醒了,月光灑進來。
三公子手腳并用地,纏抱著我。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他應該是倦極了,眼圈底下一片青黑。
他還在夢里,喃喃地喊:
「敏兒,敏兒……」
「別怕,三公子來了……」
我吻了吻他柔軟的發,可是低頭那瞬間,我看到自己的手臂,仍然,腐爛……
我屏住呼吸,輕輕撥開他的手、他的腳。
他翻了個身。
我爬到床沿,躡手躡腳,準備走。
后背一陣滾燙。
「敏兒,你敢走半步,信不信我就……」
他從身后,緊緊抱住我,臉埋在我的頸窩上。
我哽聲問:「就什麼?」
他把我掰過去,直視著我,那張濃艷矜貴的臉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我就,哭給你看。」
他沒哭,我哭了。
憋在心里好多天好多天的委屈一下子決堤。
「我好丑。」
「我再也不是天下最美的姑娘了。」
他用力地把我摟在身上。
「我不管,敏兒就是天下最美的姑娘。」
「三公子,你別碰我。這個病,會傳染的。」
他靜了靜,然后,更緊地摟抱我,親我。
「那太好了,快傳染吧,三公子要跟敏兒同流合污。
」
「同流合污,不是這麼用的,三公子。」
他默了默:「哦。」
然后他又開始鬧了。
我制止了他,我不想讓他看見小腹上的烙印。
他以為我是很累,就抱著我,跟我說話。
鑾殿混亂后,皇帝重傷逃入密道。
三公子翻遍整座宮殿也沒找到我。
最后,是貴妃,她跟三公子做了交易。
她用我的命換皇帝的命。
皇帝沒死,他活了下來,但他瘋了,心智只有六歲。
一直深愛著他的貴妃帶著他離開皇宮了。
第二天,齊妃、玉妃、春甜她們來看我。
我躲在屏風后見她們,玉妃若無其事轉到我面前來,我連忙叫她躲開。
她卻笑著說:「怕什麼,這又不傳染人。」
我愣住。
她又說:「當時阿芷給你送的銀針,被我們偷偷換成另一種,發起來癥狀一樣,但服了解藥就好了。」
齊妃也探頭過來:「嘿嘿,但是當時那情形,我們也沒機會跟你說。」
春甜也眨著眼笑:「當時我們差點被逮到,嚇死了。哪里還敢露餡。」
「可是太醫說……」「嗐,庸醫,懂個屁。」
我服下了解藥。
三公子回來的時候,站在門口不敢進來,默默地揉了揉眼睛。
我對他笑:「是我。」
他立刻眉開眼笑,把我抱起來旋轉。
我問他:「哦,你之前不是說沒關系嗎?為什麼這麼開心?」
他哈哈笑起來:「我沒關系啊,敏兒什麼樣我都愛。但我怕你不開心,小姑娘就愛美,你看你前幾天,小臉都皺巴成啥樣了」他凝視著我,目光閃動:「今天,可算是笑了……」
我用盡辦法隱瞞小腹下的秘密。
我拒絕了三公子很多次。
在一個又被拒絕的晚上,他傷春悲秋地倚在床頭說:
「風水輪流轉,當年拒絕了一個姑娘自薦枕席,現在輪到自己了,這滋味……」我雖然很心疼他,但我更害怕他發現這個秘密。
他不知道,我還可以假裝沒事,陪著他,多陪著他。
一個傍晚,我在換衣裳,他想嚇唬我,無聲無息走進來,忽然拍我肩膀,我嚇一跳,衣服掉在地上。
他撞破了我的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腹上的烙印。
我飛快地撈起裙子掩上。
他發現了。
三公子發現了。
我身上有這樣的烙印,一輩子也洗不掉。
只要他跟我……他就會看見這樣的字……
我咬唇背對著他說:
「三公子,是我太自私了,我一直瞞著你,我……」
離開兩個字,說出來那麼困難。
我好舍不得。
我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我離……」話沒說完,他把我扛上肩,把我丟上床,自己也覆身上來。
「閉嘴。」
他吻我,不讓我說話。
我掙扎著仰起臉跟他說明白。
「三公子,這個一輩子都會在那里,洗不掉……」
他把我的臉按下去,繼續吻:
「就為這?端木敏,你瞧不起誰呢?」
我默然問:「三公子,你不嫌棄嗎?」
他滾熱的指腹撫上那一處,沉聲問:
「還疼不疼?」
我哽咽:
「已經不疼了。」
他濕軟的眼睫掃在我臉頰上:
「敏兒,跟著三公子,疼了就說疼,委屈了就哭,不需要懂事,不需要堅強……比如現在,你就應該抱著三公子,說,三公子,敏兒疼,要親親,要抱抱……」
我本來很想哭,被他一逗,又哭又笑。
我從善如流,把臉挨在他胸膛上:
「三公子,敏兒疼,要三公子親一親,抱一抱……」
他拭去我眼角的淚,抱著我,吻了很多遍,一邊低哄著:
「我的好敏兒,三公子親一親,抱一抱,什麼都不怕了,沒人可以欺負我的好敏兒了……」
大約是他的語調太過溫柔,我聽著聽著,眼皮犯沉。
最后聽見三公子咬牙切齒低聲說:
「我當時就應該弄死沈夜那個狗東西的。」
「不行,我要派人去追殺他……」
第二天,三公子回來了,他把我拉到床上,神神秘秘地說給我看個東西。
我好奇地等他獻寶。
他拉開腰帶,指著小腹下一點的位置,目光閃亮望著我:
「敏兒,你看。」
他在和我同樣的位置上,刺了字:
「端木敏之夫」
當天晚上,他往我肚子里塞了個娃娃。
最后,三公子帶著我遠離皇城,到邊境去守山河了。
治國理政的麻煩事,他借下聘的機會,把江山扔給端木家族了。
父親說他要歸隱了,也撒手不管,就帶著娘親游山玩水去了。
哥哥辛苦些,扶持了一個小公主當新帝。
太后去夢隱寺清修了,還撫養了一些孤兒。
春甜留在宮中,升為一等的女官。
齊妃、玉妃出宮了,她們開藥館,救死扶傷。
……
哦對了,余家那三個男娃娃,跟著我們一起去邊境了。
三公子和我,還是他們的叔叔、嬸嬸。
我終于學會一個人在大草原上騎馬了。
風呼嘯,自由的風。
我剛閉上眼享受,腰上一緊。
三公子從他的馬上躍過來,自身后緊緊抱著我。
我瞪他:「我自己一個人會騎!」
他蹭著我的臉頰,哈哈笑:
「好好好,你會。」
「三公子腿扭了,不能自己一個人騎,敏兒,帶我一個吧。」
我還沒說好,他腿一夾,鞭一揮。
天高地闊。
星夜疾馳。
我們,重新做回了自己。
作者:宮墻往事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