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怒羞相加。
「誰平白不認人了?」
卻惶然撞進他滿是笑意的狹長眼眸,我耳根驀然發熱。
「姜琇啊姜琇,你不是對本皇子有什麼不軌之心吧,怎麼這樣羞?」
我半晌沒支吾出話來。
周衍把手背在身后,俯身同我說:「我呢,閑散皇子,最是不缺時間。那便請姜小姐,多多指教。」
梨花輕輕地落,他眉眼含三分溫柔繾綣。
我明明生著氣,卻也忍不住笑起來,大抵嫁給周衍,也不是什麼壞事。
7
林花謝了春紅,轉眼已經是蟬鳴荷初的時候了。婚期定在來年初春。母親本想多留我兩年,周衍往母親那坐了兩遭便說服了她。
我的箜篌和琴都閑置了,母親對我的女紅上心,時常要過來瞧我繡的嫁衣模樣。
宮中難得開宴,母親帶了我和姜珍去赴宮宴。孫幼宜婚期緊,初秋便要嫁到保定衛家去,便沒有再來。陸雙歡倒是來了,她也已經定親,大抵多年等不到謝宴戈半點兒回音,也絕望了。
雖然是宮里的宴會,規矩多了一點,但是女人們湊一堆,小話總是說不完的。
從朝堂上離奇的事說到哪家的公子爺為花魁一擲千金,諸般皆有涉及。
我含著笑側耳靜聽。
我這邊正為姜珍滿上一杯梅子酒,甜津津的。我突然聽見。
「謝小將軍怎麼這樣糊涂,犯下這樣通天的大事?往日里看著一等恣意,到頭來連累母親生生地被氣死,謝家數代人的光彩門楣,都給他一個人糟蹋了。」
我陡然一驚,姜珍小聲提醒我:「長姐,已滿溢出來了。」
我這才回神,收起玉壺。
我側過身微笑問:「這又是怎麼了?」
她們正說得熱烈,轉頭略帶詫異地看著我,看見是我,卻也了然。
「姜小姐啊,你不知道?謝家那位太過得意,因為和何太史朝堂上總是不合,竟然把何太史家的姑娘糟蹋了,尋旨再一查,他居然和北齊暗通兵械以發橫財,怪不得一力主戰。現下謝家滿門收押,而他卻帶著個青鈴縣主不知道往哪兒逃去了。真是作孽。」
因為先前諸般緣故,家中并不許傳謝家的消息,我又待嫁閨中,許久不踏出門,竟是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
朝堂上面竟然因為這燕云十六州的事情鬧得這樣厲害,謝家也躲不過去。是,縱然謝宴戈與我之間千般錯,我卻仍然知道他風光霽月、少年風流,有一腔勢必要奪回燕云十六州的志氣。
柳家的姑娘似慶幸似、憐憫地瞧我一眼,緩緩開口:「姜琇你可算有福氣,好在他早前便退了你婚。」
我瞧著這目光熟悉,想起來我被謝宴戈退婚之后她也這麼憐憫地看我,說:「姜琇你也莫要太傷心,謝小將軍畢竟年少風流。」
我扶了扶鬢邊的釵子,平靜地反問:「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她一哽,轉回頭繼續講話了。
我看見陸雙歡一副要說話的樣子,以為她是為謝宴戈打不平,誰知道她一出口就是:「早前我就知道他并非什麼正人君子,死纏我不說,甚至屢次想非禮,我以往被一副皮囊所騙,如今終于識得他真面目了。枉我從前覺得他少年英雄。可憐何太史家的姑娘,紅顏到底薄幸。
」
竟然是如同被欺騙一般的憤懣。
我頓住。
眼往周圍掃去,聚攏一塊的小姐們個個捂著嘴滿臉嫌惡,誰又能知曉數月前謝宴戈風光得意的時候,這一個個都是忙著給他丟絹花的呢?
世事輪轉,當初不過一分喜歡,現在要用百倍謾罵來還。
姜珍握住了我的手腕,對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想了想,還是掙開了。
謝宴戈并非只是謝宴戈,更是一年前在戰場上銀槍浴血的謝小將軍。我從前讀了那麼多書,沒有一樁是教我,在真相叵測前,這樣對待英雄的。
我的手攏在袖里,一分不亂,再抬起一點下巴,恰好是輕蔑的弧度。
我慢慢地開口:「陸雙歡,好話都讓你說盡了,謝宴戈百般纏你?倘若你真有一分自知之明與廉恥,便說不出這種白日荒夢。」
有小姐一下就笑出了聲,陸雙歡從前諸般纏著謝宴戈,貴女圈里誰人不知?謝宴戈煩陸雙歡煩得要死,又誰人不知?
我又一張張臉穩穩地掃視過去,一張張臉閃躲地避開我的眼神。
我平靜地說:「去年北齊虎狼之師再南下,京中公子多避讓不愿前去,是謝宴戈主動請纓,于此之前謝家已有數名將領為國捐軀。是他先深入敵營、燃草偷襲,冒九死而取一生,單槍取敵將首級。女兒家若有半分敬畏心,便不該在因果清白尚未擲地前,一張嘴顛倒黑白。須知,言語之痛,更甚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