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幽暗極了,皇上沒吩咐點燈,宮人們也不敢動彈,只聽見產房里姑姑的叫聲,林嬤嬤的安慰聲,宮人們打水的聲音,在雨聲里模糊不清。
我跪在佛前替姑姑和小公主祈福,皇上就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一動不動,如同雕像一般。
幾個時辰過后,天真的黑了,雨聲小了,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小雨,產房里的動靜越發清晰,我懸著的心越發忐忑。
那一夜格外漫長,中宮上下燈火通明,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那間產房里躺在床上生產的姑姑身上。
終于天亮了。
我已經跪得麻木了,神佛卻還沒保佑姑姑生產順利。
我記不清許多事情,比如皇上攆走了幾批前來探望的娘娘,比如第二天到底是什麼天氣,再比如我們到底有多久不曾進食。
我只記得第二日傍晚,林嬤嬤紅著眼睛請我和皇上進去。
我踉踉蹌蹌地進去,跪在姑姑床邊,聽著帝后二人的真情流露。
皇上說其實他心里只有姑姑,姑姑從來都不是什麼替身,姑姑說她知道,只是她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和皇上一慪氣就是十年。
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哭了,他說不許姑姑死,姑姑卻沒有接話,只是握住了皇上的手,緩緩閉上了眼睛。
腹中胎兒太大,姑姑被生生拖死了。
悲慟的皇上給了姑姑一個極為隆重的葬禮,追封她為元慧皇后。
姑姑生前待我如同生女,臨終前更是托付皇上對我多加照拂,我心中感念姑姑,仍留在中宮為姑姑燒紙。
那日深夜皇上前來悼念姑姑,見我跪在靈前為姑姑燒紙,心中一動,再一瞧,我手中拿得并不是普通的黃紙,而是這一年我替姑姑抄寫過的經書,心生感慨,當場封了我一個郡主之位,號安華。
安華安華,依照皇上對姑姑的情誼,他會保我平安榮華。
說實話那時候我心中對皇上還是多有感動,縱使姑姑在世時他與姑姑相處并不算多愉快,姑姑走后他的悲慟卻是做不得假的。
只是后來我被父親接回國公府教養,再不曾入宮過,再沒見過皇上,和晏知也沒了交集。
再聽聞晏知的消息,聽說他的課業越發優異,很得皇上賞識。
再然后,就是皇上下旨,將晏知定為榮平駙馬。
4
我和晏知的婚約,并沒有那麼正式。
只是姑姑有孕那年的中秋宮宴,我和晏知跑去太液池看錦鯉,正巧遇上姑姑和一眾夫人賞月,姑姑瞧見我二人青梅竹馬的樣子,和晏夫人玩笑,“晏家小子和我們阿瑜感情這麼好,叫本宮都想和晏夫人定個娃娃親了。”
皇后姑姑這般說了,晏夫人也不反駁,只笑著說道,“若是我家那小子能有出息,臣婦自然愿意為他求娶謝三姑娘,只是若他是個不爭氣的東西,臣婦也怕他被謝國公打出來呢。”
“晏夫人莫要謙虛,晏知的功課一向優異,將來入了仕途,保不齊能做個丞相呢。”
眾人哄笑,卻聽見姑姑笑話我,“到時候阿瑜就是丞相夫人了。”
“姑姑!”我羞紅了臉,卻沒有反駁什麼,晏夫人也笑著附和,這就定下了我和晏知的口頭婚約。
只是后來姑姑意外過世,皇上又另立了賢妃為后,晏家再次站了大皇子,榮平公主是大皇子的親胞妹,晏知若是能做榮平駙馬,將來大皇子榮登大寶,晏家自然也能跟著雞犬升天。
我和晏知的婚約,自然不作數了。
皇上下旨要晏知尚公主沒幾日,父親也匆匆忙忙地替我定了一門親事。
是剛從邊塞調入京城的張小將軍,恰好入了我父親麾下,那日軍營里比試,張小將軍以一敵百,拔得頭籌,深得我父親賞識,沒幾月就補了宣威將軍的缺兒。
不僅如此,父親聽聞他因著父母早逝,二十五歲尚未婚配,連忙說自家有個幺女年滿十五,愿與張家結兩姓之好。
張小將軍受我父親恩惠頗多,自然一口應下,我父親大喜過望,卻沒曾想過我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
我是養于元后膝下的安華郡主,氣度,容貌,才學,就是比榮平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是原定的郡馬被公主搶去了,京城里的世家公爵多了去,我怎麼就非得下嫁給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將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