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貼在沈渙之胸前,話聲里帶上了微微哭腔。
「你對我說,阿哥的紅纓槍,已經用雪洗掉了所有的血跡,只待一個能讓它一雪前恥的新主人。沈渙之,你知道嗎,是你這句話,讓我有勇氣拿起了阿哥的紅纓槍,讓它又再次橫掃南境,睥睨千軍。」
沈渙之聽了我的話,不由得收緊了手臂,將我抱得更緊,隔著他的白衣,我能聽到他一下下的心跳聲,仿佛就像那個雪夜,他一步步,落在皚皚白雪上的腳步聲。
「你明明就在我身邊,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
我的話音里夾雜上了一絲委屈,這些年,我過得著實辛苦,但卻無怨無悔。只是,每當一人獨處時,難免會想,若是當年雪夜遇到的那個少年,能與我并肩同行,我會不會,不那麼孤單。
沈渙之好像聽出了我的委屈,他沒有說話,但我感覺到,他的嘴唇,輕輕地落在了我的額頭上,印下了溫暖又濕潤的印跡。
「嫣兒,我一直都在,雖然,你看不到我,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我聽著他的話,第一覺得心跳亂得沒有節拍,心痛來得毫無理由。我的思緒紛亂,但越是亂,往事就越是如潮水般在我的腦海里翻涌起伏。
八歲的夏日,我被熱暈在演武場上,是一個白色的身影將我抱到了陰涼處,溫柔又耐心地給我喂水,又在我額頭上敷下了冰涼的手帕。
十二歲那年,我初學弓箭,卻始終不得要領,晚霞漫天時,有一個清俊的武官,過來一遍遍地教我拉弓引箭,直到圓月銀輝下,我發矢射中了靶心。
十六歲,我爹親自來演武場檢驗我的身手,苦戰后,我奮力揮槍打落了我爹的佩劍,卻也被劍鋒在臉上劃出了一道不淺的傷口。而事后,那個皺著眉頭給我上藥的人,不也正是沈渙之嗎!
這些年來,那些溫柔又溫暖的人,原來都是他,自始至終,都是沈渙之。連我的小紅馬,都與他這樣親近,而我,我卻……
他說的沒有錯,這些年,他一直就在我身邊,是我一直沉迷于自己的志向,執著于奔赴沙場,忽視了他所有的存在和付出。而他,只是默默地陪伴,盡他所有為我助力,直到我真的如愿以償,他才第一次,真的站到了我面前,說要與我執手偕老。
「沈渙之,那夜你走后,我找了你整整十二年,直到我從南境回來,看著我爹滿頭的白發,我才勸自己說算了吧,忘了你吧。我爹老了,我不能繼續任性,該,該招個夫君……」
「嫣兒,不要說了,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聽著沈渙之的聲音,頓時所有的心防都潰不成軍,我很久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這一刻,我卻趴在他的懷里,泣不成聲。
「嫣兒,你有你的志向,我又何嘗不是呢。我也想如你阿哥一樣,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這十二年,是我們對彼此的成全,若沒有這十二年的磨礪和隱忍,我又怎能建功立業,能以羽林中郎將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到迎鳳樓下,迎娶你為妻呢?」
我從沈渙之的懷中抬起頭,隔著朦朧淚眼,開口問他:
「那這十二年,你可有像我想你一樣,一直惦記著我?」
沈渙之聽了我的話,眼中終于漾起了一層水霧,他的手掌繞上了我的后腦,那張清俊的面龐填滿了我的眼眸,我閉上了雙眼,感覺他的雙唇滾燙,恍惚中,我二人唇齒廝磨,兩情繾綣,積年的相思,已于悱惻時噴薄而出,無可遏制。
迷亂間,我聽到沈渙之在我耳畔顫聲說道:
「嫣兒,這十二年,我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忘記你。」
12.
神興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夜,是我阿哥在府停靈的最后一晚。
入夜后,侯府的正堂已經沒有什麼賓客,幾個姨娘攙著我爹爹,去后面小憩一會兒。五歲的我,本已被二姨抱去房里睡覺,卻在此時偷偷跑下了床,一路,就跑到了阿哥的靈位前。
我長得矮小,府上的下人們又都在忙碌,未曾有人注意到,我一個人跑了進來。我懵懵懂懂地,看著阿哥的靈位,還有靈位后高大的棺木,有人跟我說過,阿哥就睡在這棺木里,但那時,我還不能完全明白,這種長眠,對我,對臨淮侯府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