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綰絲,可以不用再繼續了。」
師傅的聲音從迎鳳樓上傳來,我聽得心里一顫,腳下亂了節拍,虛退了幾步才站穩身子,大口喘著氣停了下來。我胸口起伏得厲害,微微一低頭,比武臺上便落了一地的汗,雙手累得有些不受控制地發顫,幾乎握不住懷里的紅纓槍。
一顆心跳得更是厲害,簡直像誤入窮途,慌不擇路的白兔。
我抬起頭向著迎鳳樓上望去,只看到師傅和安遠侯正在與我父皇帖耳交談,云艫哥哥站在他們三人身后,沖我笑了笑。
雖然云艫哥哥笑了,但他的眉心卻緊緊得皺了起來,我大概猜到了父皇他們在說些什麼,胸膛里的那只白兔好像被野獸猛抓了一把,鮮血淋漓地倒在了地上。
雙腿有些沉重,但我還是強撐著,一步步爬上了迎鳳樓。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在這處樓臺上奔跑了多少回,卻是第一次,覺得這石階如此漫長,好像看不到盡頭。
我走上樓后,父皇他們便不說話了,師傅看著我笑了笑,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塊絲帕,幫我拭去了滿頭的汗珠,嘴里還輕聲說著:
「綰絲,你做得很好,一招一式非常精湛。」
我聽著師傅的安慰,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些年,師傅只會用這同一句話來夸獎我。可能,于習武一事上,我能夠做到的極限,也只是招式嫻熟了吧。
我對著師傅笑了笑,眼睛里卻已按捺不住淚花的涌動,嘴巴張了張,連我自己都能聽到,我說話的聲音已然抖得不成樣子。
「師傅,您和沈伯伯,已經看過綰絲的身手了,綰絲想要一句實話,無論這句實話有多難堪,綰絲都受得住。
」
師傅聽了我的話,眼里也不由得泛起了淚光,她一把將我抱入懷里,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聲音比我還要顫抖,一句整話都說不出口。
我從師傅的懷里抬起頭,看了看父皇,只見父皇滿臉的心疼,眼里也一閃一閃的,我知道他也難開口,便只能將目光投向了安遠侯。
安遠侯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但他直直地看了我半晌,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出聲對我說道:
「綰絲,這十二年來,你辛苦了。」
我望著安遠侯,感覺眼中的淚水,像玉珠一樣崩落,我撐著最后一絲希望,向安遠侯問道:
「沈伯伯,你告訴綰絲,我到底有沒有習武的資質?」
安遠侯慎重地打量了我一番,眉頭鎖得更緊,父皇一個勁兒地沖他使眼色,但都被他無視了,終于,他看著我的眼睛,緩緩張嘴,一字一句地說:
「綰絲,你身手敏捷,天資聰穎,又受得住習武的辛苦,這份堅韌,世人難及。但是,你身材纖瘦,四肢羸弱,就算勉力再修行十年,終究難以彌補力氣上的缺陷。你雖然能將紅纓槍舞得出神入化,但能揮動此槍,對你已是不易了,怕是再沒有半分余力,能拼上力氣刺殺敵人了。」
說罷,他頓了頓,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他的結論:
「以你的資質,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可以算是稍稍突破極限了,只是,恐怕也難再繼續精進。以沈伯伯看來,綰絲的一招一式,與其說是武功,更像是舞姿。」
安遠侯說完,他自己也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是剛打完了無比艱難的一仗。
師傅將我抱得更緊了,她的手臂將我箍在了懷里,將我的肋骨都勒痛了。
這大概,就是我從來都不曾有過的,習武之人的力氣吧。
我宇文綰絲,從三歲起,便拜在大周第一位女將軍賀蘭嫣門下為徒,晚睡早起,苦練了整整十二年,到頭來,卻還是不得不承認,我,并沒有習武的天賦和資質。
女子質弱,習武時需著意增進體魄,但就算我深諳此理,十二年來未有一日懈怠操練,到今日,卻依舊收效甚微。
以我現在的身手,打幾個小毛賊不在話下,但,若想像師傅一樣策馬領兵,爭戰沙場,卻是可望而不可及。
師傅說過,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會有時間讓我去喘息,紅纓槍有一絲遲疑,下一刻,可能就要被敵軍打落馬下,尸骨無存。沒有足夠的力氣,身手再好,也是無法自保的花拳繡腿。
我長長得舒了一口氣,趴在師傅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師傅,父皇,沈伯伯,甚至云艫哥哥,都擔心得圍了上來,但我卻哭得一聲比一聲激動,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