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罐子破摔:「我以為夫人心里是有侯爺的,一定盼著侯爺回心轉意。只要我做個回心轉意的『侯爺』,一定有機會……一親芳澤。」
我懷里的「蓮兒」渾身戰栗了一下,回過頭去看馬夫。馬夫還不清楚她的真實身份,依舊臊眉耷眼站著。
我不想再問下去了,兮兒今天受的刺激已經夠多了。
可她要問。
她指著腳踏上血流滿地的「兮兒」問馬夫:「那她算什麼,她肚子里你的孩子,算什麼?」
馬夫嘆了口氣:「要是沒有這回事,我可不就得老老實實娶個丫鬟。這就是我的命唄。」
他一臉委屈,一臉無奈,一臉命運無常。
他眼里沒有兮兒,沒有兮兒對他毫無保留的感情,也看不到兮兒的苦和疼。
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蓮姨娘」猛地沖上前,掄圓了給了馬夫一巴掌,然后猛地撲回了我懷里,嚎啕大哭。
馬夫被打傻了,愣愣地抬起腦袋,滿臉的委屈,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在受傷」。
我一看他那副傻子一樣的表情,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手摟著「蓮兒」輕拍后背,另一手指了指地上的「兮兒」,對「沈子儀」說:「這孩子不要了,人隨你處置。至于這個來喜,當馬夫看來是屈才了,把他送去挖礦,看他能不能在礦上一展抱負吧。」🗶ł
「沈子儀」提起馬夫的領子把他扔到門口,一腳將人踹了出去:「滾。」
而此刻,「兮兒」在腳踏上痛得面如金紙、汗如雨下,渾身上下抖如篩糠,看著我摟著「蓮兒」,和「沈子儀」并排坐著,居高臨下滿臉冷漠地看著他滾來滾去,艱難地問我們:「是誰給我下了毒嗎?」
合著剛才我們說了半天「孩子」,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我用對耳背老太君說話的音量和語氣認真和他解釋:「我們沒下毒,是你流產了!」
「兮兒」一下子呆住了,伸手往身下一摸,摸到了滿手的鮮血,舉到面前一看,皺著眉,滿臉的難以理解,艱難地喘著氣,神智失常瘋瘋癲癲道:「什麼流產?我怎麼會流產?我沈子儀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流產?」
我卻突然想起了什麼:「我嫁進侯府之前,你有過兩個通房丫鬟吧。」
「兮兒」轉過臉來看我:「你不是早就知道?為了對你們家表個態,我可把她們都打發了,沒得到這個時候來跟我算賬吧?」
我笑得滿臉諷刺:「我當然不會來和你算賬,就算留著她們又如何?可現在看來,不是我要和你算賬,是她們要和你算賬。我后來才聽說,你這兩個丫鬟,被打發的時候,有一個已經有了身孕,打胎的時候,死了。一報還一報,大約是她在天顯靈,這痛,也該你受一受了。」
「什麼一報還一報?報也應該報在你身上!要不是為了讓你順心,我何至于把她們兩個打發掉?」
「讓她們懷孕的,總不是我吧?拿她們的身子和命來『教導』你敦倫之法的,也總不是我吧?你拿走了她們的一切,過后還往我身上一推,沈子儀啊,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臉吶。」
「兮兒」緊咬著牙關別過了臉去,也不知是我這話戳了他的心,還是一陣一陣的劇痛戳了他的心。
我轉過臉去問「沈子儀」:「你想如何處置她?」
「沈子儀」的眼神沒有焦距,虛無,疲憊。我握住了他的手,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反握住我的手,猛然在另一個方向抱住了我。
地上的「兮兒」惡毒地咒罵,從祖宗十八代問候到我們身體各零件,明明失血越來越多,卻一副越戰越勇的樣子。我被罵得實在是煩了,掏出一塊帕子去堵他的嘴,伸手過去的瞬間,手腕卻突然被他扼住。
此刻的「兮兒」滿臉是淚:「路檀君,我承認我對不起蓮兒,也對不起過很多人。可我如何就對不起你了呢?你怨我流連花叢,可你何時又對我真心以待過呢?你我夫妻三年,就換來一句『我來做的是長平侯夫人,長平侯是誰,我無所謂』?你在那個婊子變的我面前,都那麼嬌憨可人,你在我謊稱馬夫變的丫鬟面前,都那麼宜嗔宜喜,獨獨在真正的我面前像根木頭。你何曾真的想走進我心里?」
我一把甩開了她的手,慢條斯理把帕子塞進了他嘴里:「我走進你心里干嘛呢?不嫌擠嗎?」
(二十一)
「兮兒」又一次愣住了。
「沈子儀,你我自幼相識,青梅竹馬的感情沒有,互相之間的了解卻實在不缺。你摸摸良心,你沒有如對待她們一樣對我,是因為你把我放在心里嗎?只是因為我有娘家撐腰吧?但凡我腦子里還有一絲理智,會跟你這樣自私冷血無情無義的人談情愛嗎?」𝔁Ꮣ
蓮兒變的沈子儀卻過來一把將我拉了回去,阻止了我和「兮兒」繼續廢話:「和他沒什麼好說的。」
我問他:「那要如何處置她?」
「沈子儀」面容冷酷:「賣進窯子做個暗娼吧。」
(二十二)
兮兒的父母不知道他們的「女兒」被賣進了窯子,只當她嫁了人。
「蓮姨娘」隔三差五會給他們送去一點東西,只說是遠嫁的兮兒托人捎來的。
窯子那邊的動靜我們一直留意著,倒聽老鴇咕噥過兩句,說大戶人家的丫鬟怎麼這麼放得開,調教都省了,什麼都會玩。
「沈子儀」怕這個貨在暗門子里熬成個花魁,再讓人贖了身,再一打聽,人卻已經染了花柳病,死了。
為免他死遁,「沈子儀」親自去驗了身。
是本人,死狀……很慘。
「沈子儀」說,罪有應得。
(二十三)
「蓮姨娘」在小院里立了個往生牌位,供著她夭折的孩子,早晚三炷香。
后來發現我有了身孕,她也就沒心思搞這些了,整日在我身邊圍著,老母雞護仔似的不讓半個外人接近。
「沈子儀」也一天到晚地圍著我轉,他有過生孩子的經驗,更知道如何護理,頭幾個月變著法給我弄吃的,后幾個月領著我滿院子遛彎兒,夜夜給我捏腿。
我說你不是盼著我好好體會體會生產的苦麼,他嘴犟:「我這又不是為了你,我這是為了孩子。」
哦。
(二十四)
正月初三,孩子降生,是個女孩。
生產不太順利,所幸最終還是化險為夷,我卻是元氣大傷。
昏睡了三天,醒來被告知喜得千金,我嘆了一口氣。
生而為女,在這個世上,要遭多少罪啊。
一旁守了不知多長時間的眼圈青黑的「沈子儀」卻一把抱住了我:「不生了,我們不生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卻別過了臉去:「總不能讓『沈子儀』太得意,自己身死,還有我們兩個兢兢業業給他傳宗接代繼承香火。我們只要這一個女兒,再隨便過繼一個族里的孩子襲爵,你說好不好?」
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好。」
抬起頭,才忽然發現。
頭頂房梁上吊下了幾根繩子,繩子上,嚴嚴實實系著一張小吊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