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他露出那樣的目光,也從來沒想過,誰能讓他露出那樣的目光。
震驚,眷戀,甚至是……悲痛。
池淵從不向外展示他的脆弱,那次卻是一個例外。
我甚至感受到他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變舊的期限,就是那一天,那一刻。
可我實在想不明白,連在跳樓機上都面不改色的池淵,怎麼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他們之間,又發生過什麼?
王威給了我答案。
他就是替我充當家長的助理。
那時我和池淵的關系正處于冷淡期,他三天兩頭地往國外飛,我知道是為了什麼,卻裝不在意。
「藍英很像時小姐。」
他說我爭不過,僅憑那張臉,藍英就贏了。
他本不應該和我說這個的。
可他看著我長大,到底覺得我可憐。
我不這樣覺得。
得到他的點撥,我了解到他口中的時小姐。
時,多麼好找的姓氏,多麼顯赫的家族。
時嵐,商宴上那位白裙小姐的親姐姐,死于十年前。
我不曾想,池淵還有過那樣熱烈的時候。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愛好如出一轍,常常天南地北地跑,嘗試各種極限運動。
他們還一起爬過珠穆朗瑪峰。
時嵐就死在那里。
我不知道他們在雪山上發生過什麼。可我知道,她死在最合適的時候,那時池淵的愛最濃,她的死令這份愛永久封存。她是他窗前的白月光,也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我去了她的墓園,獻上一束向日葵。
她的墓碑前永遠不缺鮮花。
照片上的人是黑白色的,笑容張揚,連墓志銘都與眾不同——「我很好,謝謝你來看我。
」
14
我找上了池祐恒。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就算遇到,我們都避而不談曾經涌動的曖昧。
這時的我早已沒有了想讓他稱我為嬸嬸的傲氣和底氣。
池淵先前對我有幾分寵溺,這直接導致我的春風得意。
在得意的時候猛然從高處跌落,這份落差是致命的。
他曾因為我的矯情,從千里之外的地方空運成噸成噸的礦泉水,只為給我拍戲用。
我生日時想要給粉絲一個驚喜,他就投資建了一個體育場,讓我在那里舉辦見面會。
這類事情數不勝數。
我迷失在他給的溫柔里,后來我才知道,這份溫柔從未做到極致。
藍英是有男朋友的,我本來以為,以他的風度,會不屑于和他人爭搶一個女人。
可凡事都有例外。藍英就是這個例外。
這位亞裔模特進軍內娛,池淵花了很大力氣捧她,似乎是要在她身上彌補對時嵐的虧欠。
她是一個利益既得者,她什麼都不用做。
我沒想到池淵也會有這麼缺乏理智的時候。那明明只是……一張相似的臉啊……
他再也沒有在雷雨天回來過。藍英也怕打雷嗎?
我心里有太多疑問,我的信心被這些疑問蹉跎,最后只得出一個令人絕望的答案:我比不了。
和一個死人相比,我無論如何都贏不了。
我試圖了解更多,才找上池祐恒。
其實時嵐的重要性早已不言而喻,但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自虐狂。我偏要揭開傷疤,反復觀看,直到有人呈遞上那份屬于我的「死亡通知書」。
池祐恒就是我選中的人。
他坐下來,相較于一年前顯得更為沉靜,也……與池淵越來越相似。
「你不用從我身上找其他人的影子。」
他挑著眉,唇角勾著一抹恣意的笑。池淵很少有這樣的神情,所以在這一刻,我那點恍惚消失殆盡。
「你盡可以嘲笑我。」我維持著最后的體面,直奔主題,「我想知道時嵐。」
我本以為會從他眼里看到嘲諷,但是并沒有。
他說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你聽。」
「To be yourself,
(做你自己,)
To know and love what you,
(去懂得你所愛的,)
It takes a lot to be……
(會付出很多……)」
咖啡廳正在播放《It takes a lot to know a man》,在 CP 炒得最熱的時候,我們曾經在跨年晚會上唱過這首歌。
它竟然出乎意料地符合我此時的心境。
「他們是青梅竹馬,池淵本來打算在珠穆朗瑪峰向她求婚。時嵐死后,他一直單身,直到你出現。至于其他,我知道的,你應該都知道。」
離開前,池祐恒給了我一句忠告:「以你現在的身價,已經不需要依靠他過活了。」
他們都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執念和瘋狂。
也不怪他們這樣想。我的愛經得起推敲,可我的行為經不起。從一開始,我就在卑鄙地利用池淵的惻隱之心。
我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某個既定的劇本里,結局早已書寫好,任我怎麼努力,都是徒勞。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里,我倉皇地睡著,倉皇地醒來,有涼意從腳底直沖心臟,我環顧四周,黑茫茫一片,天地間只剩下了我自己。
15
「我要退出娛樂圈了。」
電話那頭的池淵頓了頓,大概有些驚訝:「怎麼突然有這個想法?」
這曾經是我的夢想。
站得越高,被他看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現在不需要了。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問:「你會陪我過生日嗎?」
背景里似乎出現了助理匯報當日行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