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九歲這一年,我一夜之間與兩個生命聯結到了一起——會叫、會哭、會笑的兩個小人。
我的小男孩,叫鐘斛;我的小女孩,叫鐘翹。
鐘疏浴血站在高墻之上,舉目四望,尸骨成山,血流漂櫓。一只繡著「鐘」字的大旗插在城樓上,狂風呼嘯,烈烈作響。
這是他攻下的第一座城池,和他以往打的任何一場勝戰的性質都不同。他的盔甲上沾滿了鮮血,而這些鮮血都是在為他的問鼎之路鋪道,往后,還有更多。
他的手止不住地顫。
想起祖父曾經同他說過的話,他說人一定不能太貪心。一旦認為你可以掌控更多,往往不可控的事情就會接踵而至。
一小兵突然急匆匆跑過來,道:「將軍,夫人生了。」
鐘疏喉間一哽:「是否平安?」
「夫人與小公子、小女郎,皆無礙。」
遠處的黑云消散,金色陽光自云中罅隙投射而下,普照大地。
「遂遂,天亮了。」
那名鐘家小兵聽到這麼一句低沉的呢喃,偷偷抬眼去望主帥,不知是不是他看花眼了。
那個永遠挺直了脊梁的鐘家的主心骨,眼角有水光閃現,轉瞬即逝。
我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候發現祖母坐在我床邊,兩手抱著孩子。她身后站了個俏麗的姑娘,也抱著個孩子。
「祖母?」
祖母難得和藹地看著我,滿臉慈愛地看著懷里的孫子:「你辛苦了。這次你是我們鐘家的大功臣。」
青穗扶著我坐起來,我張開雙臂道:「讓我抱抱。」
祖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我懷里,她的動作感染了我,我甚至不敢太用力,只覺得懷里陷了團棉花,奶香奶香的。
兒子還在睡,我忍不住低頭親了口他的眼皮子。他眼睫毛顫顫,竟然睜開了眼睛,葡萄般的黑眼珠圓溜溜地轉,朝我「咯咯」笑了。
他一笑,那姑娘懷里的妹妹被吵醒了,打了哈欠開始哭。
祖母把妹妹也抱到我懷里。
哥哥聽見妹妹在旁邊哭,笑得更加響亮。我被逗樂了,也低下頭安撫地親了妹妹的眼皮子,她才稍稍平息下去,呼吸聲又沉了。
「哥妹倆就只認表嫂嫂呢。方才他們也哭過一會兒,怎麼哄也哄不好,表嫂嫂才親了兩口,就乖成這樣了。還是得娘親在才行呢。」那姑娘笑盈盈地說。
祖母看著孩子,臉色卻不太好看。她喜歡孫倆喜歡得緊,偏偏哄不過親生娘親。
祖母不說話,我也不好一直安靜,看著那姑娘:「這位是?」
祖母道:「是疏兒母親的娘家人,閨名喚作秦淮。你喚她表妹好了。」
秦淮性子看起來大大咧咧,毫不見外:「我有十年沒見過表哥了。沒想到如今再見面,他都娶了個這麼好看的嫂嫂了,還生了兩個孩子。表哥真是福澤深厚。」
我肚子有些墜,祖母看出我有些不適,也就帶著秦淮走了。
看秦淮的背影,她也是個玲瓏剔透的女孩子,一身火紅騎裝,身上掛滿瓔珞珠飾,性格也如裝飾一般張揚火熱,風風火火。
鐘黎在祖母出去不久后溜了進來。她長大了些,個子也拔高了,就是性格還是那樣靦腆,進來以后沒怎麼說話,模樣看起來不太高興。我以為她是怕軍營里的生人。
鐘黎逗了一會兒妹妹后,憂心忡忡地告訴我,祖母和秦家舅舅在商討要把秦小姐嫁給哥哥。
我手指一顫:「嫁?」
鐘黎點頭:「就是抬作平妻。」
難怪祖母方才帶秦淮來我房里,原來是來打個照面。
「你哥哥回來了嗎?」
「還沒呢。不過應是兩天后就能回來了。」
「這件事,讓你哥去處理就好了。」我撫平她皺著的眉頭,「你一個小姑娘,整日不想著如何去耍,為我擔憂個什麼?軍營這邊魚龍混雜,你要是出去定要多帶幾個人,要是被欺負了,你哥哥不在,嫂嫂也會替你出頭。」
鐘黎乖乖稱好,過了會兒又十分好奇地問我:「要是哥哥真娶了秦小姐呢?」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那黎黎就幫我削他一頓好不好?」
小姑娘笑得眼睛彎彎,點頭如搗蒜:「好!誰都不能欺負嫂嫂,祖母不行,哥哥也不行!」
那天晚上我剛給哥哥妹妹喂完奶,兩個小屁孩吃完后都吐了我一身奶。我弄干凈后用手指撓他們短短的下巴,逗得他們咯咯笑。
青穗說我小孩子脾氣。我歪頭湊近對著妹妹:「嗯?有嗎?」
妹妹笑出了一個鼻涕泡,打破在我臉上。青穗和屋子里的仆婦被逗笑。
我接過青穗遞過來的帕子,還沒擦呢,帳外就響起急促沉重的腳步聲。我的心怦怦地跳,直起身來。
鐘疏突然掀開帳布,大馬金刀踏進來,一見到我就急急忙忙走過來。
青穗帶著帳子里的人退出去。
鐘疏站在我面前,一把擁住我。他身上還裹挾著西北大漠的寒涼。我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低。他的臉很冰,我蹭蹭他。
「遂遂,」鐘疏低語,「我來晚了。」
我躲開他湊過來的臉,一口咬住他的下巴,力道不輕。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很怕,昨天我很怕就那麼死了。」
鐘疏有些手足無措,我把哥哥抱給他:「不抱抱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