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本也在一旁,見張繼濤瘋了似的拿斧頭砍,心急地上去擋,原本要落到揚州知州之子身上的斧子便落到了這女子身上。
揚州知州怎麼也沒想到,平時他對張繼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縱,有一天竟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以上是民眾都知曉的,若事情僅止于此,官府秉公處理就好,倒也用不著大固朝的宰相親走一趟。
民眾不知道的是,揚州知州,在此事發生后,向皇帝上了一份折子。
折子上細數張繼濤多年來的犯罪事實,還清點了張家遠超俸祿的巨額家產。
可笑的是,張繼濤的父親張康,在朝廷中,向來以端亮清介著稱。
張康,御史中丞,御史臺實權長官,大固王朝正四品官員,司監察百官之職。
這樣一個負責監察百官的人自己都被發現貪腐,還憑什麼擔任御史?平時竟還以清介著稱?
更可怕的是,御史不同于中書尚書的官員有決策執行之權。那麼,他貪的誰的錢?自然是收受他監察之下的那些官員的賄賂。數額如此巨大,得牽扯到多少官員?一個御史不廉,牽扯出多少相關官員的腐敗?官不廉,又何以治天下?
許見清說,皇帝大怒,下令徹查此事,勢必要通過這件事撕開整頓朝廷內部的口子,重振朝綱,震懾蠅虎。
這是大刀闊斧的決策者,是那個一聲不響奪下皇位的四皇子,那個九天之上的帝王,不是處在我那小屋子里的徐長白。
我剛穿過來的那些天,憤恨,怨懟,做夢都夢到自己手撕了這個破封建的社會,可漸漸地,就不再想了。
這個世界需不需要皇帝?怎麼可能不需要呢,我自己回答自己。
「揚州知州在折子的最后自述罪狀,說是自己畏懼權貴,治州不嚴,自請貶黜,這次也是存了魚死網破的心,非要把張康父子拉下馬。」末了,許見清淡淡道。
7.
和許見清吃完飯,天色已經暗了,我們也各自回房休息。
我問他為何不住官驛,他說官驛住著不自在,且他此行也沒想過張揚。
第二天白天我處理了一些生意事宜,傍晚照例在揚州城里亂逛。
街上還是一派繁盛之景,百姓絡繹不絕,街邊小攤數不勝數,賣小首飾的、糖餅的、剪紙的……眼花繚亂,好像民女被權貴搶殺之類的事不過是多了一份茶余飯后的談資,與他們并無關系。
其實對于這些普通百姓來講,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我管你朝廷正在經歷什麼動蕩,有多麼波詭云譎,只要別來妨礙到我的生活,我就依舊給你交稅服役,不怨你不恨你。
可是為人臣者不一樣,皇帝與臣子,不能因為百姓的怨、訴、泣不影響自己食其稅用其膏就對其怨訴無所反應,無所作為。臣子是皇帝的臣,更是天下百姓的臣,皇帝是臣子的王,但也是天下百姓的王。從君主,到仕宦,再到天下有志的讀書人,都應當有以天下百姓為己任的胸懷。
誤入一條專門經營絲綢生意的街道,我來了興致,挑挑揀揀起來。
今日是想媳婦的劉大哥跟我上街,我挑了一匹絲綢送給他媳婦。
劉大哥有些不知所措:「陳姑娘,我媳婦是粗人,用不著這麼好的東西……而且,這也忒花銀子了,我,我不能要!」
「劉大哥,拿著吧,你媳婦懷著孕,又快要到夏天了,天氣一熱,孕婦更不好受,絲綢涼快,拿去做身夏衣家里穿再好不過。」
「再說了,你隨我一路南下,辛辛苦苦,我送匹絲綢也不為過。」
我跟他說了好一會兒他才接受。
絲綢確實是個好東西,只是北方不產,售賣也不多,因此價高,又因價高,買的人不多,所以也沒有多少人愿意大量運絲綢去北方售賣。
如今快入夏了,天氣又熱……我心里盤算著。
「許大人,這是我們的絲綢街,您視察視察。這家,喏,這家是街上最有名的鋪子。」
我聞聲看去,許見清身邊伴著兩個官員,正往店里走。
他也看見我了,走到我身邊,看我撫著絲綢,想了想,問我:「想做絲綢生意?」
我點了點頭,沒有瞞他。
「絲綢的話,你可以去姑蘇看看,那邊盛產這些。」他也摸了摸我手上的絲綢。
「嗯。」
「如果有能力的話,最好是直接進蠶繭,在那邊自己開繅絲廠子,自己繅絲織綢。」
「這我知道。」
「嗯,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看。」說罷輕輕拍了下我的腦袋,轉身走了。
說實話,我敏銳地察覺到了那麼點曖昧。
「姑娘,那位大人跟你是什麼關系啊?」返回客棧的路上,劉大哥問我。
「就機緣巧合認識了。」
「哦,我看他對你挺好的。」他實誠地說。
是吧!?你也覺得吧!?
我內心一點兒也不平靜,卻云淡風輕道:「哦。」
劉大哥沒再回話,空氣凝固。
有一絲絲尷尬。
——
我走的那天許見清在客棧前送我,腳邊還跟著那只「學堂」。
「汪,汪!」它奔過來咬住我的裙角,圓溜溜的眼睛里還是一股野勁兒看著我。
許見清笑了兩聲,走到我身邊低頭看它:「它可能喜歡上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