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檐下閑坐了會,不知何時,屋外又飄起了漫天大雪,中庭無一絲風聲,清寂如死。
這麼多年了,年年都有大風雪。
又何必故劍情深。
15、
兩個妹妹都已離家,只剩我一人過囫圇年。
左右無事,我趕出了《十八芳》的完結卷,趁著大雪停了,匆匆往書肆趕。
到了地方,卻見一條街的書肆關了一大半,多數甚至貼著封條,遠遠地,還能看到數名甲士在街坊巡邏。
我頭皮一緊,轉身就走。
不料,迎面便撞見兩個宦人。
見我行色匆匆,兩人一左一右將我按住:「你懷中那是何物?」
另一人眼疾手快地抽出手稿,翻了兩頁,面色稍霽。
「原來是艷情話本.........」
我頭皮一緊,連忙討饒:「兩名大官人,這不過是我家先生寫著玩的,小女子拿來換點潤筆度日罷了,還請二位手下留情!」
許是見我言辭懇切,兩人似有猶豫,卻見長街行來一列隊伍,人人飛魚服,繡金刀,形容整飭,聲勢威武。
「你家先生?」
為首一人高大英武,小山眉,鷹鉤鼻,面容蒼白陰冷。
乍一眼看去,如一具行走的尸體。
我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當年馮玉案主審,鎮撫司指揮使羅宋。
我認出了對方,對方自然也認出了我,僵冷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原來是玉大姑娘。」
「你口中的先生,莫非便是當年《清明錄》真正的主筆?「
聽他又在攀咬,我冷冷道:「羅指揮使上下嘴皮一碰,大晉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對方被我當場下臉,面皮一寒。
「到底有沒有主使,帶回鎮撫司,一審便知。」
那兩名宦人見狀,連忙制止:「既有大案要挖,為何不提審我們東緝事廠?」
孰料,羅宋瞥一眼手稿便嘲道:「東廠也是黔驢技窮了,拿這種艷情本子去陛下面前糊弄。」
兩人聞言,面面相覷。
「不過是為陛下分憂,何分你我?」
說著,面前這笑容陰冷的酷吏忽然喝道。
「帶走!嚴加訊問!」
16、
一夜之間,我入了昭獄。
不過早晚而已,倒也不太驚慌。
羅宋將我押入牢中,還不忘沾沾自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玉栩真,你可知罪?」
「小女子不知。」
「也罷,你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說罷,他命人將我押入刑室。
這里光線昏暗,木架林立,絞索、棱勾、鐵鞭隨處可見,地磚上滿是黑色污漬,腥氣繚繞,惡臭撲鼻。
這酷吏望著我從容微笑:「這我見猶憐的美人,談起琵琶來,才真叫動人。」
對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贊美,我略感茫然。
「我不會彈琵琶。」
「不要緊,鎮撫司多的是彈琵琶的高手。」
他說著,便有一人上前,手持一條鐵刷,面無表情地袖手站著。
我:「.........」
原來我才是琵琶。
那人將鐵刷擱置一旁,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便來割我外衫,羅宋袖手站于高處,神色薄涼:「玉大姑娘,你可仔細掂量,迄今為止,還沒人能從他手上挺過一首曲子。」
我垂下頭,只管沉默不語。
隨著「刺啦」一聲,外衫被割破,胸口也隨之傳來一陣銳痛, 我正絕望地閉了目,卻聽足音匆忙,不遠處,正有人疾步趕來。
「且慢!」
17、
似乎是從別處慌張趕來,這人頜上掛汗,風塵仆仆,可我看了一眼,卻覺明亮不能直視,雙眼幾乎要流下刺痛的淚來。
羅宋對此不滿:「閻副使,你有何疑議?」
面前,這長身玉里的青年躬身一揖:「羅大人,屬下已對比過字跡,這兩者并無相似,何以羈押一無辜女子?」
「呵?并無相似?」
對方冷哼一聲:「來人,上紙筆!」
于是,我被暫時從刑架上放下來,面前擺放了一套筆墨,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迫寫了一段《靜夜思》。
孰料羅宋拿在手上,轉眼撕個粉碎。
「我聽說這世間有一種奇才,可以雙手寫字,左右不同。」
說著,這酷吏低頭看我,眼中惡意閃爍:「玉大姑娘,不如使左手寫字,也叫我們閻副使看看..........是清是冤,一看便知。」
我聽著,握筆的手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對方見狀,頗為自得。
「若仍對不上,便宣你無罪,只抓你兩個姊妹,如何?」
「不用了.........我寫。」
我將筆換到左手,又寫了一行字下來。
不過漫漫一瞥,一旁的閻羅惜忽然瞠大了雙眸!
該來的總會來,我忽然想起那一日,給他的除了一張帕子,還有那一紙手書..........
另一邊,羅宋拿起那張紙,神情欣慰:「果真如此!這左右兩字,風格迥異,卻由同一人寫出,委實奇妙。」
「無怪乎當年馮玉案只能草草結案,誰能想到令東宮喋血,席卷廟堂的《清明錄》,竟出自一位十二歲少女之手呢?」
這時,一旁沉默的閻羅惜忽然開口。
「大人,依下官看來,這左手字與下卷的字跡依然對不上。」
「你所言不錯。」
羅宋雙手撫掌,神色微妙:「只不過此案是我主審,上卷至今仍被我收在私庫,這左手字的確對不上坊間流傳的下卷,卻的確與上卷一致。」
「因此,不妨說是玉大姑娘找了替手.........」
聞言,我冷笑一聲:「一人做事一人當,攀咬什麼替手?」
「不消你認。」
對方微微一笑:「只消將我十八般酷刑經受一番,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