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我怎麼明里暗里下旨讓他進宮,蕭無祁都避而不見,找的托詞還是調查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我告訴舒魚:「蕭無祁好像真的生我的氣了。」
她正在給我繡荷包,聞言看了我一眼,似乎很稀奇:
「你跟他說了什麼,連蕭無祁都能生你的氣了?」
猶豫再三,我還是把那天畫舫上的事情告訴了她。
舒魚的神情看起來很微妙,眼中情緒復雜。
良久,她輕輕嘆了口氣,走過來抱住了我:
「蔚蔚,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這對蕭無祁不公平……你已經招惹了他,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卻偏要他未來娶妻生子,他怎麼可能做得到?」
我沉默片刻:「可是我不能嫁入蕭家,更不能為他生兒育女。」
「那你有沒有問過蕭無祁——也許這對他來說,并不重要呢?」
我把臉埋在她肩頭,嗅著那股幽幽的冷香:
「可是蕭無祁現在都不理我了……我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哄哄他?」
「是。」
于是第二日,我讓人借著年關將近的名義宣旨,十日后舉行宮宴,還在宮宴上安排了焰火表演。
蕭無祁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十四歲那年的花朝節燈會,我偷偷溜出宮去找寧桐,卻在街上擁擠的人潮中險些走失,還險些被踩傷。
滿心慌亂下,忽然有股力道攥住我的手,帶著我一路穿過人群,到了安全的橋上。
我轉頭望去,才發現那個人是蕭無祁。
他的神情一如從前每一次那樣冷淡,只是我身后密集的燈火映入他眼中,把里面的冷峻都化成一團輕暖的霧氣。
原本我是有點怕他的,可是看到他的眼神后,那股畏懼感竟然漸漸奇妙地散去了。
小聲問他:「你怎麼會在這里?哥哥呢?」
蕭無祁伸出手,把我鬢邊汗濕的頭發別到耳后。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反問我:「公主怎麼會一個人偷偷跑出宮?」
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覺得蕭無祁好像不太喜歡寧桐。
再加上我沒找到人,于是干脆沒說是出宮來找寧桐的,只說:「聽說今天宮外有焰火表演,想出來看看。」
蕭無祁的神色頓時變得愉悅許多,他說:「那就在這里看吧。」
那座橋的位置算不得極好,有些細碎的火花被岸旁的樹蔭擋住,不能看到全貌。
可是周身喧鬧的人群,彌漫在空中絲絲縷縷溫暖的煙火氣息,還是在我心底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10
十日時間一晃而過。
到宮宴那日,我高坐主位,舒魚在我身邊,很有幾分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發現她一直在看的,是坐在蕭無祁正對面的丞相陸知風。
他是兩年前的新科狀元,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朝中為數不多完全站在我這邊的重臣。
難道……他和舒魚有情況?
因為舒魚的緣故,我多往陸知風那看了幾眼,結果再看蕭無祁的時候,就發現他原本稍有回溫的眼神,又變得冰冷無比。
發覺我在看他時,甚至對著我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唇角。
他不會誤會我對陸知風有意思吧?
我心里頓覺不妙,但這并不是能向他解釋的場合,為了緩和氣氛,我讓李德海將安排好的歌舞傳喚上來。
歌舞過后,就是焰火表演。
盛裝打扮的小宮女在箜篌絲竹聲中翩翩起舞,我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欣賞著,心里卻在思索蕭無祁的想法。
變故就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誰也沒看清那站在最前面的小宮女是怎麼飛身躍上主位的,等我回過神來,她已經站在了我面前,一把扯下了我貼在喉間的假喉結。
無邊的恐慌像水草一樣蔓生上來,我下意識往后仰,但她已經揪住我的衣襟,猛地往下一扯,露出我胸口厚厚的裹胸一角。
舒魚擋在我身前,高聲急促道:「有刺客,護駕!護駕——」
話音未落,殿中忽然有個人站了出來:「護駕?皇后不如再看清楚點,如今站在你身邊的,究竟是皇上,還是曾經的公主周蔚!」
那聲音無比耳熟,幾乎在響起的一瞬間,就令我想到無數散落在過去的零星碎片——無數個我提著點心去上書房的午后,蟬鳴聲聲的夏天,曾經縈繞在心頭的少女悸動,在這一刻通通燒成灰燼。
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站出來揭露我真實身份的人,竟然是寧桐。
或者說,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這個疑問浮上心頭的時候,我驀然想到那天的畫舫之中,他離開前,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色。
「周蔚,你一介女子,怎麼能登基為帝?怎麼能頂替你兄長的身份,撒下此等彌天大謊?」
像是為了應和他的話,那不怕死的小宮女用力撥開舒魚,還想再上來扯我的衣裳,把我扒得再赤裸一些。
一道身影驀然閃到我身前,接著有銳利的銀光一閃,長劍深深地刺入小宮女心口,又猛地拔出來。
她甚至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在鮮血四濺中倒了下去。
一股冷冽的淡香飄入鼻息,像是邊關高懸的月亮在這一刻,融化在殿內的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