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次欲同你說想念的話,及唇齒,堪堪停住。
此時的余穗,還沒來得及和我相遇,我若唐突說出那話,倒顯輕浮了。
沒關系,我知道,你很快就會去到 1993,回到我的身邊。
我們會有六年,相愛很短,回憶漫長。
等你從 1999 年回來,料人間已無我。
不要難過,亦別惦記。
我本該在 1993 離開,你來了,我那荒蕪的人生遂得向陽生長。
至今日,已算圓滿。
只是些許遺憾,沒能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再見你一面。
多想牽著你的手,細細和你說說你走后的日子。
1999 年春天的午后,你沒有如期歸來,沒能再抱抱我。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最后終肯相信,你真的回到了你的未來世界。
初時心如刀割,慢慢安靜,一個人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春來冬去,院中你栽下的樹苗,已長成參天大樹,衣柜里你穿過的旗袍我年年都有洗凈掛整齊。
我曾答應一輩子都會守著你。
穗穗,我沒有食言。
自你走后,我緊緊把你捂在心頭,時時不敢忘,日日隨心跳與你相擁。
常記著你說過的話,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
不過我細想,不見也好。
前些時日,我去聽了一出戲,臺上的花旦凄婉的唱: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生不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想,我也是生了些這樣的哀怨的。
聽完久久不能釋懷,悲從中生。
如今我已垂垂老矣,你年華正好,前緣自是不能續,平添煩惱。
惹你哭,我更心疼難平。
穗穗,我已如約守了你一輩子,那麼你可否也遂我一個愿?
平生再無他求,唯有遺愿。
愿我珍愛更甚生命的妻子,能如我這般,一輩子圓滿到白頭。
可不許再耍賴,說好了一輩子,一天都不能少。
穗穗,我走了啊。
以后歲月悠長,前路崎嶇,沒我在身邊,你千萬珍重。
下輩子,請一定要早點回到我的身邊。
29
番外:那麼,我們下輩子再見了。
大雨連城的午后,我把他的信按在心口,哭聲湮沒在暴風雨之中。
「程寄聲,你個王八蛋。」
他就不信我,無論他老成什麼樣,我都會一如既往地牽著他的手,擁抱他,陪他走到人生最后一程。
可他多狠心啊,連最后一面都不肯見我。
就這樣丟下我走了。
還逼著我答應他,守著這空房子一輩子。
他想得美。
很長很長時間之后,我突然發現,我變成了這座房子里游魂,如當初的程寄聲。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里醒來睡去,半夜來回游走,不知道在找什麼,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在某個深夜,我禁不住失神痛哭。
對著無人的空氣,自說自話:「程寄聲,你看,我終于活成了另外一個你。」
這樣的時間啊,空洞漫長得讓人看不到盡頭。
那時的程寄聲,也該是這麼難過的吧。
怨吧,氣吧,到頭來,都抵不過這麼一個念頭。
自欺欺人。
其實哪舍得怨,哪舍得氣,都是無處訴說的愛意。
在每個日夜叫囂,心碎一遍一遍。
我想,就這樣死去或許也不錯,見了他,他也挑不出錯來。
醫院打來的電話,催魂般拉扯著我走進日光。
不過兩三月,病床上的音子已經奄奄一息。
身邊躺著一個半大點的孩子,粉粉嫩嫩的,和她母親慘白的臉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醫生搖頭嘆息:「不要命的,生這麼重的病,還非要生下這個孩子。
」
說完,所有人都走了,音子孤零零躺在那兒,拼命要朝我笑。
我的眼淚已經流干了,怎麼也哭不出來,只拉著她的手,死死咬著唇。
「別難過了。」她倒很釋然,「人終有一死,我先走一步而已。」
回光返照般,她有了些精神,輕撫著我的手背:「前面那幾年,我一直在找你,都沒敢搬家,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我還以為,到死都等不到你了呢。」
她微笑著,眼淚順著眼角滑入鬢間。
我看著她,想笑,眼睛卻疼得厲害:
「為什麼不和我說,我有錢,咱可以治。」
似乎厄運總頻頻往我身上砸,我誰都留不住。
「治不了了。」
她突然緊握住我的手,「穗穗,我求你一件事,把這孩子帶走,以后她會陪著你。」
我看著那粉粉的一團,輕易就想起了那個沒出生的孩子,心疼得喘不過氣。
也不知道她從哪里來的這麼大力氣,掐得我的手背生疼。
「她沒有父親,以后她就是你的女兒,給她取個名字,帶她走。」
音子的眼睛瞪得很大,本就瘦得可怕的臉,此刻更是十分可怖。
「好。」我點了頭。
她的手一下子卸去了全部的力氣,癱在床上疲憊地閉上眼睛。
到最后,她也沒再能開口。
懷里的小小人兒吱吱呀呀叫個不停,我站在路邊抬頭去看天空,陽光刺得眼睛發疼。
這世上,確有天意。
程寄聲,你得逞了。
我會好好的,白頭到老,一生圓滿。
30
我是個不上道的養母,連給孩子取名字都是有感而發,隨意取了個「圓滿」。
幸好這孩子爭氣,不愛鬧我,就黏著姜年。
偌大的房子,我半夜醒來,常看見姜年抱著小人兒,輕輕吟唱著童謠。
我總難免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許多個長夜里,我賴著讓程寄聲唱童謠哄我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