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輩子,見到過長生不老的人沒?」
「啥?」
「沒見過是吧?就連武當的張真人,也不過活了百二十歲。這太歲肉真要有說那麼好,按理說,世上應該充滿了長生不老的人才對,對不對?」
「這……」
孟秀才又翻了個身。
「這災啊,遲早是會降下來的,咱誰都逃不掉!我清楚得很,我媽跟我說過,我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那天上的星宿們,都……都在天上和我說話呢,等我回去再看一遍星象,再看一遍……」
后面的嘟囔變得模糊不清了。
豐登嗤笑一聲。
「還文曲星呢,一輩子沒中秀才的老童生!」
他重新躺下,也開始迷迷糊糊地嘟囔起來。
「長生不老多好啊,那麼多皇帝都求不到的美事。」
「我呀,我就想要長生不老……永遠都不死……」
二人就那樣一橫一豎地躺著,渾渾噩噩地胡言亂語,年嘉禾也懶得搭理他們,蹲在一旁冷眼觀望。他知道這兩人的樣子也絕對不正常,他們雖不像他那樣看見了死人,卻同樣在發生著某種不知名的變化。
那「肉」肯定不對勁。
不能再吃了。
可怎麼才能說服他倆不要吃呢?
他正苦惱間,忽然感覺視線邊緣有什麼東西一閃,急轉頭去看時,正好看見院墻頂上一個飛快縮回墻后的頭,他怔了一瞬,心中警鈴大作。
「有、有人!」
他一邊大聲喊,一邊使勁去搖睡得暈乎乎的豐登和孟秀才。
「別睡了!兩頭蠢豬,別睡了!咱們被人看見了!」
二人用四只迷離的眼睛呆呆看向他。
「被、被人看見了?」
「你們兩個來的時候,是不是被人跟梢了?!東鄉那伙偷搶的,還有南村那幾個,肯定是被他們之一跟梢了!兩個挨刀貨,你們就一點都沒察覺?!都被看到了,你倆吃肉的樣子肯定也被看到了!」
豐登與孟秀才這才終于回神,迅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冒著冷汗爬起身。
「那、那咋辦,哥?咱、咱們的肉……」
三人都知道,要是被人知道他家藏著那麼大一塊肉,即將降臨的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了。年嘉禾跑到院門口,推開門縫朝外瞄了瞄,那個縮回頭的人早已不見蹤影,他關上門,思索了幾秒,當機立斷地說:「埋起來!趕緊挖個坑,把它先埋起來!」
「誒!」「好!」
說干就干,三人操起鋤頭、鏟子與草叉,將太歲從缸中抱出來放在院里,就地挖起坑來。但還沒挖幾鏟子,外頭就傳來一聲扯得老長的呼喊。
「嘉禾家里藏了吃的——嘉禾家里藏了吃的——」
這聲喊把三人幾乎嚇掉了魂,趕忙加快速度挖坑,可惜已然遲了。
沒過一刻鐘,墻頂上就伸出了好幾個面黃肌瘦的腦袋,年嘉禾瞟了眼,都是村里幾個沒有逃難的半大小子。
與此同時,外面也傳來稀疏的腳步,且迅速地變得密集,年嘉禾跑到院門口,趴在門縫邊提心吊膽地往外瞄了眼——整村的活人似乎都聚過來了,密密麻麻的,就像聞到蜜味的螞蟻一樣,站滿了整條巷道。
他掃了眼人群,心中反而稍放下了心——都是村里剩下的老弱婦孺,不是那群閻王。
為首的是他遠房大舅,也是年村的村長。大舅駝著腰,顫顫巍巍地過來拍門。
「嘉禾啊,嘉禾!你家還有糧?」
「沒、沒有!大舅,你別聽小孩瞎喊!」
「他家里有肉!磨盤大的一坨!」趴在墻頂上的一個腦袋大喊。
豐登連忙用雙手護住了地上的太歲,對著墻上大罵:「小逼崽子少他媽亂說,這不是肉!」
門外的拍門聲變重了。
「嘉禾啊,你這就不實誠了,你家又沒養牛養豬,你從哪弄來的肉?我不是說你偷的搶的,你家那弟弟手腳不干凈,是不是他偷的?咱們也不和你多撇這些,沒辦法,餓啊,都斷了糧。你既然搞到吃的,給大伙分一口吧,好嗎?怎麼的也得大伙分一口啊,你不能獨占這活命的吃食吧?」
「……」
「嘉禾啊,你還記不記得,你媳婦前幾年打擺子(鬧瘧疾),眼見著就不中了,還是我給抓的藥,一碗湯把她治好的!你不能忘恩負義啊!」
「大舅……實在不是我不想分你們。這肉啊,它……它不中!它不是豬牛羊肉,吃不得,吃了怕是要壞事!」
「你們倒是吃得挺歡!」墻上的另一個腦袋大喊道。
「哥,你起開,我來撞門!」門外傳來喊聲。
緊接著就是砰一聲,門閂被撞得猛烈地跳動,大量灰塵抖落了下來。
身后也傳來兩聲喊,年嘉禾轉頭望去,原來是有兩個毛頭小子翻過院墻跳了下來,剩下的幾個也在墻頂上躍躍欲試。豐登正抓著草叉罵罵咧咧地朝那兩個小娃亂揮,至于孟秀才,早已不見蹤影。
他腦中亂成一團,六神無主地兩邊掃,知道事態已經無法控制了。彷徨間,他的視線無意中掃進屋子,赫然發現,喜穗正站在屋內陰影處。
她依舊保持著那份平靜的面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向他微微點頭。
他只覺心中那根繃緊的弦猛一松,無力地長嘆一口氣,自暴自棄地扔掉鏟子。
「行了、行了!我分、我分還不成嗎!」
「這肉,給大伙每個人都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