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臉像年糕一樣被整個扯了下來。
慘叫聲回蕩在山崖。
那血肉模糊的士兵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手中的箭矢送入野獸胸膛。
「殺!殺——」
李浩存顫聲大吼,無數長槍長劍從四面八方刺向野獸,將它連同身下的士兵刺成了馬蜂窩。
野獸嘶嚎咆哮著,在地上拼命蹬踹四肢,刨起漫天泥土。各種刀刃如雨般不停落下,終于將它最后的一絲掙扎給按進了血泊里。
年嘉禾支撐著顫抖的雙腿走過去,看向那堆模糊不清、人獸不分的血肉。
它死了。
二舅奶她——
「還有一個呢?」
李浩存轉過血紅的雙目。
「還有一個在哪?」
年嘉禾用顫抖的手指向山頂。
「帶路。」
他被李浩存的刀抵著,一瘸一拐地重新朝山上走去。
山中已經遍布蔓生的眼珠。
它們攀附在枯枝上,簇生在樹根與巖石下,流淌在四溢的黏液里,甚至漂浮在半空中,拖著面條般的視神經四處游曳。
李浩存的臉上依舊看不到多少表情,仿佛對眼前的畸異景象毫無恐懼,但年嘉禾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皮正劇烈顫抖。
他正竭力控制著面部肌肉的抖動。
他的部下就更不用說。
他們走到血霞纏繞的山頂,孟秀才的身影已經不見了,被枯木簇擁的木樁上,只有一顆遍布著大小眼珠的肉球狀物體。
「那書生呢?」
李浩存問。
年嘉禾看著顫動的肉球,低聲答道:「就、就在那了。」
李浩存點點頭,回頭向手下揮了揮手。
「燒。」
那一晚,滔天的火光綿延至整座山。
漫山遍野的眼球在烈焰中融化、爆開,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噴出漫天的黏液,然后被燒成一堆彼此不分的焦炭。
年嘉禾站在曙光中,呆望著遍地青煙的焦禿山丘。
孟秀才……也死了。
8
他如游魂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回家中。
推開門,喜穗依然如常地站在院中等待。
「嘉禾,你有什麼想要的——」
「別說了!!」
年嘉禾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到底是個啥東西、到底想要干嘛?!這麼個又窮又貧瘠的小村子,你到底是看上了哪一點,非要把咱們一點點、一個個的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求求你了,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干什麼,就是死,也讓我死得清楚明白一點吧!!」
喜穗用一如既往平靜無瀾的臉面對著大吼的他。片晌,才緩緩開口。
「我們,是從這個星系的第五顆行星來的。」
「什、什麼?」
年嘉禾張大嘴愣住。
星系?行星?
從她口中又冒出了兩個他聞所未聞的詞。
「你不必了解那麼清楚,嘉禾。你只需知道,我們是從天外邊的星星來的,就行了。那顆星星在你們這兒也叫木星、歲星。」
「星、星星那麼丁點大的東西,也能住人?你說『你們』,又是什麼意思?」
喜穗沒有理睬他的追問,只是自顧自地繼續。
「我們的家鄉是一顆完全由氣組成的、五彩斑斕的氣態行星,沒有一寸可以落腳的土地存在。我們就誕生在它富含甲烷與水蒸氣的平流層里,以微生物的形態存在。」
「……」
「那里的環境惡劣到什麼程度,你根本想象不來,嘉禾。幾萬里的大風暴說刮就刮,一刮就是幾千、幾萬年,里面布滿了雷與烈焰,只要被卷進去就是死路一條。」
「我們只能擠在風暴的縫隙間艱難求生。所以我們一出生,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逃出去。
我們聚合在一起,進化出化學能引擎,通過燃燒掉一部分自己以達到逃逸速度,掙脫家鄉的引力束縛,來到無垠的太空。」
喜穗悠長地嘆了口氣。
「之后,便是漫漫流浪路。」
「……」
喜穗的話跟天書一般,讓年嘉禾如墜云霧,根本理解不了一個字。但不知為何,他覺得她沒在撒謊。
「嘉禾,你剛說你們這兒又窮又貧瘠?」
「不是嗎?」
喜穗俯身抓起一把干裂的泥土,放在手心,細細捻著,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你們這兒啊,是我見過的最富裕、最肥沃的地方。」
「……少他媽扯淡!」
「我沒騙你。是,你們現在正遭著旱,餓死了很多人,可其實從整個生態圈的角度看,這點災根本沒關系。你們還有土壤在啊,還有這層蘊含了無窮可能的礦物質與有機質在。只需一場雨、一場洪,就什麼都能長出來了——什麼樣的生命都能重新長出來。」
「……」
「嘉禾,你知道我們有多羨慕這種東西嗎?如果家鄉也有這種東西……」
喜穗捻著手中的泥土,臉上流露出真切的羨慕表情。
「我告訴你,哪里才是真正又窮又貧瘠的地方吧。」
「哪……哪里?」
喜穗用手往上一指。
「天上?」
「天的外邊。」
「天的……外邊?」
「那才是真的絕望與冷酷啊,嘉禾。什麼都沒有,連光都看不見幾絲。只有無窮無盡的黑,與無邊無垠的空,幾百年、幾千年都遇不到一點東西!你遭的這點災,和我們所受的磨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們就跑來咱們這,想占了咱們的地是吧!」
喜穗搖搖頭。
「不,我們沒有占地為王的意思。這里其實不適宜我們,我們需要更加厭氧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