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見宋驍拔出了劍。
小暗衛的武藝原來這樣好,他一個打贏好幾個,屋里穿著黑衣服倒也看不出來什麼,只是我伏在他背上時,摸到他肩膀一片潮濕。
我們又一次奔走在屋脊上,時空倒轉,這一次換他的血沾濕我衣裙。
我摟緊他,感受著月兒如鉤,星野遼闊。
「宋驍,你這個大傻子,這一回,我們兩要死在一處啦。」
他抿緊嘴把我往上顛了顛,「我送公主出宮。」
出宮……出得去嗎?
我這樣不習武的人,都能看到,遠處,有弓箭手埋伏。
「宋驍,雖然我身子臟了,可是我的感情很干凈的,你要是不嫌棄……」
——「公主金枝玉葉。」
——「臟的是他們。」
我怔住,灼熱滾燙的液體慢慢從眼眶流出來,熱辣辣一片,我用力地,抱住了他。
宋驍,要是有來生就好了。
我們……我們……不要生在帝王家。
回廊盡頭,弓箭手嚴陣以待。
宋驍將我放下來,又撕下一片內襯,俯身蒙在我眼上。
不遠處箭鏃泛著冰冷冷的青光,我直覺宋驍一去就是訣別,拽住他袖子道:「你……湊過來些。」
他的睫毛又密又濃,滾在手心,像兩把小毛刷,這一回,我真真切切摸到了。
宋驍,宋驍,你要是出了事情,我殉你。
我們到地府下面,做一對快活夫妻。
弓箭手遲遲沒有放箭,兩廂僵持下,那邊漸漸起了嘈雜,一個石青色身影被禁軍簇擁著走上前來。
是蕭景承。
他眉間結著化不開的寒霜,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森,相比之下,從前他對我的那些態度幾可算做和顏悅色。
「祝永寧,過來。」
過來?過哪去?到他身邊去嗎?
不,不要。
我要和我的小暗衛在一起。
蕭景承抬起了手,自他口中漠然吐出「放箭」兩個字,霎時箭雨鋪天蓋地,圍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宋驍背著我站起來,他低低道:「公主,別看。」
我不看……我不看……
耳邊盡是兵器交接聲、血肉碰撞聲、人聲,我掌心一片黏糯,宋驍的身體忽然顫了一下,我的心也跟著重重顫抖起來。
他中箭了。
我立時掀開了蒙眼的黑布,又一道利箭破空而來,我當即反手抱住宋驍。
「祝永寧——!」好像是蕭景承的聲音。
天地間的一切動作都放緩下來了,記憶走馬觀花從眼前回溯,原來中箭是這種感覺,我輕飄飄撫上宋驍的臉,斷斷續續問:「你……疼不疼?我們一起……」
14
我不知道再醒來是幾日后,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座京郊別院。
我發了瘋似地問所有人宋驍在哪里,可他們都不會說話。
一個侍女端著湯藥走進來,「錦卿娘子,喝藥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喃喃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原來永寧公主死了。
太后壽宴當晚,有刺客入宮,永寧公主以身護駕。
我死了?
可我明明活的得好好的,為什麼變成了錦卿娘子。
我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身份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緊緊地抓住這個小侍女問:「那宋驍呢……我是說……龍七?」
她被我抓得生疼,臉上有痛色,神情怯怯的,「龍衛聽說是死了好幾個,侍衛也死了一些,奴婢、奴婢也只是聽說……」
什麼叫「死了好幾個」?
那到底……我的小暗衛……他是死是活?
吃喝皆用木碗,釵環盡去,一切可以傷人的東西都被收了,我被蕭景承軟禁在這方天地,只有這個叫小蓮的侍女陪著我。
傷口被包扎妥當,背上纏著厚厚一層白紗布,隨著呼吸一抽一抽的疼。我堅持著要下地,小蓮拗不過我,只好摻著我走路,大門口守了帶刀侍衛。他們接到的任務是不讓我出去,不管我怎麼說怎麼做,他們都不為所動。最后我以死相逼,一個侍衛終于朝我看了過來,我滿懷期待地望著他,結果他朝我劈了一記致人暈厥的手刀。
往后幾日,我大半時間都在昏睡。從來覺淺的人,卻能一覺入夢十數個時辰,我疑心是小蓮送來的湯藥有問題,就偷偷把藥汁倒進花盆。
果然,這夜小蓮在外間沉沉入睡,我卻沒有半分睡意。我輕手輕腳繞開她,來到院子里。
啞奴已經換了一批,做飯的嬤嬤也不在了,龍七生死難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物是人非,只有院里那棵大樹還在。
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并不允許我爬樹,每一步都無比艱難,后背的傷口重新撕裂,我分明感到有血珠滾落,卻絲毫不覺疼痛,仍然不知疲倦地往上爬。
宋驍,宋驍……
你的公主又在爬樹了,這一回,你會接住她嗎?
或許上天終于聽見我的祈禱,墜落瞬間余光瞥見一縷火焰,我以為是幻覺,可緊緊抱著我的手臂觸感又如此真實。
我驚喜地回勾住來人脖頸,「你來了?」
可是很快察覺出不對,這個人比宋驍更強壯結實。
「你是誰?」
「屬下龍三。」
龍三……龍三……
「那、那大人一定認識龍七吧,他在何處,他還活著嗎?」
銀面具下,那人點了點頭。
還活著,還活著,我的小暗衛還活著!
喜悅的淚水迫不及待涌出來,這些天強吊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我雙腿一軟,正打算坐下好好休息,就聽得銀面具道:「屬下冒死前來,公主慈悲,還是讓陛下下旨賜死龍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