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孫周承翊,是當今太子嫡子,景帝長孫,自出生便被冊封為「太孫」,為皇室儲君。
景帝正值盛年,聰明的兒子太多,便顯得太子過于平庸。
太子穩坐高堂,因為他是已逝的孝文皇后所出,還因為他有個出色的嫡子。
至少皇帝是這樣說的。
近些年太子表現無能,屢屢犯錯,已經讓景帝失去了耐心,他甚至當著太孫的面,對太子罵道:「蠢貨,若非有承翊這麼個嫡子,你這個太子也不必當了!」
任誰當著兒子的面,被老子這樣一頓罵,都會覺得面上無光。
太子對這個兒子并不親近,哪怕他深得圣心。
因為皇太孫天生感情淡薄,對誰都是一副生冷刻板的模樣。
還因為太子妃早逝,且太子本就不喜歡太子妃,立了心愛的表妹為側妃,還誕下了僅比太孫小一歲的庶子。
太子喜歡側妃,也喜歡庶子,父子溫情全給了他。
太孫不在乎,他的重華宮,與東宮主殿相隔甚遠,他永遠冷靜自持。
皇太孫生來就是要居高位、做儲君的。
景帝的話同時也提醒了那些年輕且心機深藏的皇子們,與其處心積慮拉太子下馬,不如直接對年幼的太孫下手,抽薪止沸。
如上巳節張貴妃的宴會,萬牲園的獒犬是如何跑到了甬道直奔太孫而來,太孫又是如何到了西六所冷宮這種地方,無人得知。
那年我十歲,只知恰好出現并射殺獒犬的侍衛首領,是平西將軍府的大公子,已逝太子妃的親哥哥,皇太孫的親舅舅。
若我足夠聰明,會發現太孫壓根不需我來救他。
十二歲的皇長孫,自幼生活在權謀之中,見慣了陰謀詭計,并且應付得得心應手。
而他生性漠然,心思深沉,原是自幼如此。
在我拿著棒槌去打狗,并且自認為是他的救命恩人之時,我的命就懸在他手里,懸在他一念之仁。
但那些我一無所知,我頭腦簡單,是個冷宮長大的傻子。
太孫也是這樣說的。
哪怕玉春姑姑交代了無數遍規矩,我還是會忘。
殿內地龍燒得旺,香爐余煙裊裊,太孫看書用功,目不轉睛。
我困得睜不開眼,實在強撐不過,迷迷糊糊就坐在了地上。
玉春姑姑進來送糕點時,便看到了這樣一番場景——
黃花梨案桌前,太孫眉眼冷峻,正神情漠然地翻書。
我抱著桌子腿,耷拉腦袋,昏昏欲睡。
重華宮是個規矩森嚴的地方,太孫只有十二歲,卻異常嚴厲,宮人們平日大氣也不敢出。
玉春姑姑見狀驚了一驚,臉色微變,正欲上前喚醒我,卻聽太孫嗓音清冷地道了句:「無妨,豎子罷了。」
殿內安靜,他一開口,我的瞌睡便醒了。
后來玉春姑姑退下,我乖乖地立在一旁看他練字,終究沒忍住,好奇道:「太孫殿下,豎子是何意?」
少年抬頭看我,眸光漆黑且平靜:「為愚弱之意。」
「就是,傻子的意思?」
「嗯。」
「哦。」
我有些難過,即便被人稱慣了傻子,從皇太孫嘴里聽到,還是感覺很沮喪。
在我心里,皇太孫固然嚴厲,卻是個好人。
重華宮的伙食不錯,每次宮人們吃剩下的饅頭和小菜,我都會打包了送去冷宮給桂花嬤嬤她們。
此舉玉春姑姑知道,太孫也知道。
玉春姑姑說,太孫未置可否,一切隨我。
這樣好的太孫,也說我是個傻子。
我委屈地咬了咬嘴唇,歪著腦袋,神情惶惶,目光落在桌上戧金紅漆的點心攢盒上,又突然來了精神,結巴道——
「太孫殿下,我,我能吃一塊嗎?」
精致的六邊形格子,擺著六種不同的點心和蜜餞,是玉春姑姑方才送來的。
大抵是從未有人向太孫討過點心,他有些意外,接著抿唇,皺眉,伸手將攢盒推向了我。
我立刻伸手去拿,挑了塊看起來格外誘人的。
一口下肚,沒回過味,我又巴巴地看著他:「我能再吃一塊嗎?」
太孫練字最不喜被人打擾,若是旁人,興許也就拖出去了。
可他不耐煩地對上我的眼睛,剛要發怒,意識到我是個豎子,瞬間又沒了言語,只揮了揮手,示意我快些將攢盒拿去。
我于是眉開眼笑,抱著攢盒,蹲在了桌子腿旁。
2自我到了太孫的書房,玉春姑姑驚奇地發現,太孫有段時間晚膳用得突然多了起來。
直到有一回,我將帕子里的桃花酥遞給她吃,她才臉色一變,聲稱再有下次,就將我攆出宮去。
我嚇了一跳,從此再也不敢向太孫討要點心。
但架不住嘴饞,趁太孫不備,我總會一邊偷偷看他,一邊伸出爪子去摸攢盒里的點心。
這一摸,就摸了三年。
太孫定然是知道的,但他一次也沒拆穿過我,想來是不愿跟個傻子計較罷。
只一回,我偷塞在嘴里的糕點還沒來得及咽下,太孫忽然來了興致,喚我將他那塊上好的絳墨取來,他要作畫。
我被噎得直翻白眼,一邊去匣子里取墨錠,一邊猛錘自己胸口,哐哐幾下,將那塊卡著的點心艱難咽下去。
憋紅的臉稍稍恢復,我站在太孫旁邊為他研墨,只見他筆墨自如,眉眼專注,三兩下在紙上畫了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