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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壽十六年,皇帝龍體抱恙,病愈后入皇家道觀大鄴玄殿齋戒修身。
儲政院廢置,改為儲慶使司,皇太孫至正二品,同太子監國。
朝堂風起云涌,明眼都能看出,這是皇帝在為太子放權,有心考驗。
太子絲毫不敢懈怠,焚膏繼晷,宵衣旰食,索性住在了儲慶使司。
那段時間,皇太孫也很少回來。
我在重華宮吃吃喝喝倒是自在,玉春姑姑笑話我長胖了許多,怕是不久又要重新量尺寸做新衣。
她還說我面頰紅潤,氣色極好。
我想了想,認真道:「因為太孫不在,我睡得好,跟太孫一起睡覺太累了,每次到天亮我都腿軟起不來,上次他明明說在儲慶使司忙了幾日乏得很,想早點睡,結果又是阿溫哭著求他才肯罷休,真是把我累慘了……」
我說得起勁,玉春姑姑一把捂住我的嘴:「祖宗,這種事就別往外說了。」
景帝從大鄴玄殿回來,已經是四個月后。
太孫回了重華宮,太子爺倒是仍舊忙碌,因為皇帝很滿意他的監國成效,很多事仍舊交給他來處理。
但是想來總有一些官員心知肚明,儲慶使司內,太子與太孫常因政見不合,父子倆劍拔弩張,關系極差。
太孫很累,他回來之后在書房召了舅爺陳晏,面色陰沉,道太子身邊的幕僚于懷宗是個奸詐趨奉的小人,此人留不得。
近些年,太孫在朝中站穩了腳,也有了一些勢力,但暗殺東宮幕僚,實在太難,尤其那人還是太子心腹,整日形影不離。
事情還需從長計議。
舅爺走后,殿內異常安靜,太孫疲憊地揉著眉心。
我在殿外探頭看他,學老鼠叫了一聲——
「吱吱吱。」
他抬起頭來,神情一瞬間變得柔軟,凌厲眉眼漾起笑意。
「阿溫,過來。」
我走過去坐在他懷里,鉤著他的脖子,傻笑著看他:「我學得像不像?」
「不像,重華宮哪有老鼠。」
「哼,那你看這樣像不像?」
我做了個斗雞眼,上唇咬住下唇,露出兩顆門牙。
「像。」
太孫忍俊不禁,將我的腰攬向他,溫熱氣息撲在我耳畔,低聲道:「有沒有想我?」
我有些癢,推了下他。
他揚眉,不滿地看著我:「不想?」
「想呀,可是每次想你我都想吃東西,玉春姑姑她們笑話我又胖了,我也怕你笑我胖,所以就忍著不去想你,也就不用嘴饞了。」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他,他卻皺了眉,不甚高興道:「阿溫什麼樣子我都喜歡,無須在意這些。」
說罷,手又摸在我的腰間,加了一句:「再胖一些也無妨,孤總能抱得動你。」
我頓時十分感動,將臉貼在他臉上:「太孫,阿溫好喜歡你,你最最好了,我現在想吃醬肘子。」
太孫笑了,起身一把將我抱起來,作勢往內寢走去。
我疑惑道:「誒,你不帶我去吃醬肘子嗎?」
「吃,但是孤也餓了,本還可以再撐一會兒,阿溫突然說好喜歡我,感覺更餓了。」
…………
景帝自大鄴玄殿回來后,有太子繼續監國,素日無事,突然想起來賜給太孫兩名婢女。
名義上是婢女,容貌卻是個頂個的好,膚如凝脂,艷若桃李。
太孫年輕氣盛,且余家小姐尚未出孝期,想送女人給他的不在少數。
旁人倒能拒絕,皇祖父的賞賜卻不得不收。
但他一次也沒召見過她們。
我不解地問他:「她們長得可漂亮了,阿溫那日也見到了,太孫不喜歡嗎?」
「不喜歡。」
「哦,太孫喜歡余家那位姐姐。」
我自顧自地下了定義,咬著唇,神情略顯落寞。
太孫聞言放下手中的書,好笑道:「吃醋了?」
我不開心道:「我那日突然想到,余家姐姐以后要做太孫妃的,那便是她和我一樣,太孫也會跟她一起睡覺,哄她抱她,這樣一想,心里好難受,太孫,阿溫是不是不該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傻姑娘。」
他輕笑一聲,摸了摸我的頭,眼睛漆黑幽謐:「孤向你保證,即便將來娶了那余家小姐,也不會像喜歡阿溫一樣喜歡她。」
「可是,這樣不好,她會很可憐。」
「可憐?不,她一點也不可憐,余家需要一座靠山,她是余平章嫡出之女,該當明白嫁給孤是為了什麼,孤可以給她立足之本,除此之外,不該太貪心。」
「可是……」
「沒有可是,阿溫,孤說過,從不相信任何人,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除你之外的女人,孤都不信。」
仔細想來,他愿意信我,很大概率僅是因為我是個心性至純的傻子。
但那時傻子不知,她只看到太孫淡漠的眸子,映著她的影子,這樣的目光屬實難以招架,傻子鄭重道:「太孫,除你之外的男人,阿溫也不信。」
…………
景壽十六年,年關,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大批禁衛軍封鎖東宮,也封鎖了重華宮。
太孫不在,一片混亂,玉春姑姑說他去見了陛下。
皇帝得到密報,東宮之內藏有龍袞。
緊接著禁衛軍真的搜出,太子寢宮有件九龍黃袍。
太子監國,竟監出了謀逆之心。
天色漸晚的時候,太孫回來了,一個人在書房待了很久。
我去找他時,推開殿內,看到他席地而坐,漠然地抬起了頭。
棱角分明的臉,在昏暗之中若隱若現,凌厲眉骨至清冷下頜,分割出一道弧線,一半藏于暗中,一半映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