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譽?」我聽見頭頂父親嗤笑一聲,以一種我從未見他在人前展露過的姿態,毫不遮掩地開口:「只有權勢不夠重時,才需要聲譽來填補,而如今的太師府,已然不再需要這些東西了。」
是了,他終究在取得了圣人的信任后,又接住了丞相府的橄欖枝,如今的父親,不會再是誰的馬前卒,而是和蘇丞相一樣,在人后當了操盤手。
這確實是他該春風得意的時候了。
我站起身來,一身華裳的劉婉晴不知何時也進了屋,在她后面跟著我三個弟弟。
劉婉晴滿頭的釵環,幾步小跑到父親,靈動輕快的像只金貴的雀鳥。
她晃著父親的手臂撒嬌,情態嬌憨,卻在轉頭向我時,毫不掩飾眸中惡意。
「長姐能夠嫁進蘇府,這真是天大的好姻緣,我與蕭郎都會祝福姐姐。」
「婉晴這話是對的,蘇府是高門,長姐能嫁去,自是無上的榮光,要惜福才是。」劉懷光也在一邊附和,到如今他依舊是認為蘇丞相是因為看中了他才給了太師府這門親事,我是受他福澤蔭蔽之人,他看向我的眼神中全是高傲。
再說我的父親,聽了這些話,他也只是帶著笑,輕輕撫了撫劉婉晴發頂,說她亦是待嫁之女,要學著好好收收性子,日后莫到了蕭府上,還是這般的沒有規矩。
我看著他們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畫面,平生頭一回,心中蕩起了滔天的恨意。
我的好父親,他也曾經看著我長大,在我稚幼時將我抱在懷里。
而如今他是如何看我,一枚廢棋,還是一個隨時可以舍去的工具?
我低下頭,藏在袖中的手一點點用力收攏,直到手背青筋迸起,仍不能平息心中半點怒氣。
「長姐。」劉錦州不知何時到了我的身邊,壓低了聲音:「長姐身子不好,我先送長姐回去。」
父親隨意擺了擺手,要我們下去。
等一出門外,他便朝我沉聲道:「我打聽過了,那蘇家是個吃人的地方,長姐若是不愿意嫁過去,我便去求父親!」
「要求你方才就已經求了。」
劉錦州這話說得響亮,卻又在我漠然的眼神中慢慢失了底氣,想來他也察覺了,這座太師府,從來跟他想象中就不一樣。
就在我以為他已然退卻,轉過身就要離去時,劉錦州再度叫住我了。
我看見他拳掌緊握,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狠狠堅定了目光,他說:「你要離開這里,我幫你!」
我倒是沒想過劉錦州還有這等良心,沉默了一會,仍是將現實告訴他:「劉錦州,你沒有那樣的本事,更何況…」
我越過他看向身后劉鄺知從窗中遞來的陰郁目光:「你以為的親人,只需要一點利益撥弄,便能是你徹頭徹尾的敵人。」
「你能一時意氣做下決定,可你有與眾人為敵的勇氣麼?」
我心知劉錦州是個靠不住的,也不對他多有期望,在說完話后,略過劉錦州陡然慘白的面色,徑自離去了。
13.
下午是蓮兒替桂兒出門去采買,幾經周轉后帶回了肖大的手信。
他在信中言到事有轉機,現在還不是見面的時候,要我務必能在幾日后的宮宴中出席。
我雖不知緣由,也未曾聽到宮中要辦宴會。但從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和小丫鬟們便開始著手準備,用賣泥得來的一部分將這府中上下的關系再度疏通了一遍。
又過了幾天,宮中果然傳來了消息。
蓮兒去打聽,原是因著數月這酷熱不退,黃州一帶旱情加劇,而今四處又物價翻漲,只有上京還能堪堪維持住供應,其余地方的百姓生生讓餓死曬死了許多。肖成業有自己的門路,比上京人要早一步得了這訊息,所以要我早做準備。
圣人已下了罪己詔,在大殿上讀黃州知州遞上的折子時灑了淚。
而宮中娘娘也近幾日要辦一場宮宴,將要發生的事請大家心知肚明。
連圣人都要親自去上清臺祈雨了,我們這些官家貴女,受百姓供養,自然也該跟隨宮中娘娘前往西陵寺為國祈福。
這本是我們當為之事,可卻有許多人不愿意,紛紛想著法子回避這一場宴會。
只因此去至少得在西陵寺留待兩年。
兩年,對這些待字閨中的女孩兒們來說,不是個短的時間。
白白蹉跎了芳華,再回來,縱然身上有美名,也不好再議親了。
況且圣人與娘娘仁慈寬厚,頂多小懲于他們,不會再多加責怪。
打定這些主意后,一夜之間,半個上京城的貴女都紛紛染了惡疾。
連這些日子總往外頭跑的劉婉晴也是急匆匆跌傷了腿,在家中關起院門養起傷來。
父親對我也是這般的主意,他叫人吩咐了我這幾日要在家中待好,不要在外頭露面。
我倚在床畔定定地聽,心頭卻想著這若是幾年前,父親怕是巴不得將我送過去為太師府搏個好名譽。
畢竟在他眼中,我不過是樣工具,連人都算不得,又哪里會在意我是否被耗大了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