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夜夜留宿,開始在后宮里處處留情。也不再逗我開心,除了孩子和一些宮廷事務,我們什麼都不談。我感到十分輕松,連原因都不愿追問。
但是他喝酒的次數突然增多了,甚至還有了吃丹藥的習慣。他真荒唐,才二十多歲,就求起了長生。
我心里覺得不妥,但是卻沒有出言制止。
后來我好像明白了是為什麼。
因為有一天,我正與他商量著給我們四歲的兒子小解意找老師的事,我給他推薦了胡勉勉的四哥,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勉勉之前經常提起。這樣也能再安撫胡家一次,自那之后,胡家就沒有送女子進宮的意思了。
他點了點頭,突然說:「你真的很適合當一個皇后。」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皇后二字一下點醒了我。
這麼多年我都在以皇后的身份干了什麼呢?
我把他的后宮管理得很好,把三個孩子也管的很好,也出于身份地關心著他。在我祖父去世之后,我家里沒有特別出色的臣子,只有一個庶弟還算不錯。我在家族的拜托下,把這個庶弟扶持起來。皇帝還是比較信任我,有時候也允許我暗里參與朝政。
因為我們的皇帝顯然不會成為一個有多大作為的君主,他朝政上以前一直依賴他的老師和我的祖父,后宮里一直依賴著我。他仿佛永遠也長不大,這一生都在依賴別人。惶恐卻毫無辦法。
就在這幾年里,在他眼里曾經我身上吸引他的一切特質,那個驕傲得仿佛他一輩子也征服不了的姑娘,突然變成了天底下所有好女人的樣子,他從小就見慣了的樣子。
他覺得無趣,失望。覺得我和他的母親,他的發妻,都沒有什麼兩樣。最難過的是,這宮里人人守禮謹慎,他終究找不到第二個像我一樣女人。
說真的,我多少是有些故意的,我發現我越是順從他,他反而就覺得無趣。可是更多的是,這就是一個女人無法避免的變化,是一個被困在宮里的女人,無法掙脫的一生。
我也想一直是那個帶著滿院奴仆翻墻爬樹,招貓逗狗的女孩子。可是終究不能了,不是嗎?
我要處理事務,我要教育孩子,我要思念故人,我要扶持家族,我要關心夫君,關心那個我無數次想害他卻因為孩子于心不忍的夫君。
我甚至累得忘了,他才是我最大難過的來源。
他郁悶,我又何嘗開心過。日子就這麼熬著吧。一輩子很快的。
終于又熬了幾年,熬到嬋兒及笄。她的父皇舍不得她嫁人,但是奈何這孩子心里有人。就是那個被她放狗追的方安。方安要比嬋兒整整大十歲,喪過妻,還留下兩了兩個兒子。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他。可是這門婚事在我們看來屬實是荒唐,我和皇帝怎麼也攔不住,摔東西,鬧絕食。于是我們就只能從源頭處下手。我們找方安,讓他跟公主自己說不能娶她。
誰能想到方安撲騰下跪,求我們把公主嫁給他。皇帝憤怒地說著要殺了他的話。
方安沒有多解釋一句,只說,如果不娶公主,他愿意終生不娶,也不納別的女人,只守著兩個孩子過日子。
我想了想,嘆了口氣,我們這對早就同床異夢的夫妻對視一眼,就允了這門婚事。
嬋兒怎麼能這麼不矜持,我們說來年春天辦婚事。她非要趕著在年底就完婚。欽天監一頓推算,最后定的那天,大雪紛飛。也真是個沒良心的,出嫁的時候連哭都沒哭,我和溫淑兒在背后哭得直不起身,她都沒發現。
她的太子弟弟顧知意很依賴她的,說什麼都要騎著馬送姐姐過門,還在馬上抱著幼弟顧解意。
知意這孩子,除了外貌,其他哪一點都不像他的母親。也不像他的父皇,反倒是有點像我的那個早逝的大哥哥。溫柔儒雅,又聰明伶俐。
他的身體這幾年好些了,我就不太管著他了。
可這卻成了我這一生最后悔的事,我該攔住他的。他一回來就感染了風寒,再后來引起陳年的看病。幾個月之后,就過世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老天還是不肯原諒我,我明明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他生病的時候我一刻都沒離開過他的床邊。一向不信神佛的我,和溫淑兒一起去禮佛。
我跪在佛像前認真的祈求,我求求老天拿我的命來換這個孩子的命。
「你說天會原諒人的罪嗎?」我問淑兒。
淑兒點了點頭,「會的,只要足夠虔誠,不再作惡,就一定會。」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堅定,她對我神秘笑了笑,說自己就是知道。
可惜佛祖沒能把我心愛的兒子留住。他還是走了,走的那天一直拉著我的手叫娘親,還不忘安慰自責得哭成淚人的姐姐。他還用盡力氣把皇帝的手和我的手放在一起,懇求我們和好。
他人生的最后一個動作,是摸了摸幼弟的頭,最后一句話是:「解意以后當太子,可不能比哥哥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