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
再奏效的手段,也偶爾會有意外。
那一次,旁人聽了我的拔舌地獄之談,皆收斂閉嘴。
可偏偏——
我背后卻傳來了一聲淡淡的呵笑。
我小心翼翼地回頭……
居然瞧見了秦宴。
他不知何時來的,正站在我身后,一雙深眸凝著我,似笑非笑。
世上最尷尬之事莫過于此。
我那時生怕他誤會,急忙解釋:
「秦少公子,我并非在背后議論你,我只是……」
可秦宴根本不待我說完,便薄唇開合,喚我名字:
「蘇妙姑娘。」
我有些茫然:
「嗯?」
他問:
「若拔舌地獄是第一層,那后面的十七層呢,又是怎樣的地獄?」
我答:
「第二層是剪刀地獄、第三層鐵樹地獄、第四層孽鏡地獄……」
說著說著,我便意識到不對,趕緊停了下來。
我頂著京城才女的名頭,讀的應該都是賢者文章,諸子百家。
地獄之說,是我從雜談野志上瞧來的。
偶然一句無妨,可要是再往下數,內容實在過于陰間,便與我的身份很不相宜了。
我有些氣,偷偷瞪他。
虧我之前還暗中維護他,他竟想坑我?
秦宴卻勾了勾唇角:
「若有朝一日,能聽蘇妙姑娘將后面十八層的故事都講完就好了。」
……
這便是我及笄之前,與秦宴的兩次交集。
第一次,我撞見他雪中的狼狽。
第二次,他看透我人前的偽裝。
所以,這個狼崽子,居然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盯上我了?
13
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窗外日頭已經西斜。
我從秦宴的懷中離開,手中捏著他給我的那本《川域志》,隨手翻了翻,倚門而笑:
「秦宴,想知道第五層地獄是什麼嗎?」
他垂眸盯著我,一開口,尾音上撩:
「怎麼,妙妙姑娘終于愿意講了?」
我卻道:
「下個月的秋獵圍場,你我聯手,若能贏了容玉太子,我便講給你聽。」
……
這年的秋獵,會有一場刺殺。
容玉太子在這一局里救駕有功,經此一事,此后更是深得圣寵。
可其實,容玉早就獲悉了敵國那些刺客們的計劃。
他故意隱瞞不報,就是為了博得救駕之功。
而我那庶妹蘇明顏,更是心思歹絕,她避險途中,居然趁亂把我推到了刺客的刀下,意圖要了我的命。
是秦宴替我挨了一刀,又反手把那刺客殺了。
可那刀上有毒……
我至今記得他衣袍染血的模樣。
上輩子,拜這一刀所賜,秦宴落下了病根。
以至于后來,他即便位極人臣,尋盡天下珍藥,也終究壽數難續。
這一世——
我要讓蘇明顏和容玉太子一起,來償還這一刀的債!
只不過……
我卻忘了,秦宴這瘋子,向來是個貪心的。
他湊近我,揚唇一笑:
「妙妙,不夠的。
「我若贏了他,你得在洞房之夜的喜床上講給我聽,才行……」
14
秦宴廝磨的氣音在我耳邊掀起熱浪。
我笑著答應他:
「好,聽你的。」
抱著書冊扶梯而下時,我聽到秦宴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忽然有些相信妙妙姑娘先前的那些夢話了。
「妙妙姑娘忽然轉了性,待我這般好,是因為在那場夢魘里,有所遺憾嗎?」
我回眸望他,諸多心酸,化作一句:
「是啊,夢里遺憾頗多。」
只見秦宴懶洋洋斜靠著門,笑弧惑人:
「看來,那確實不是什麼好夢。
「不過,我曾夢過妙妙上千遍,妙妙這才只夢了我一遍。
「依我看,妙妙不如摒棄憂思,乖乖吃飯,好好睡覺,再多夢我幾次。
「說不定下一次,便是好夢了。」
我鼻子一酸,不禁點頭稱是。
我知他一直望著我,可我卻不敢再去看他灼熱的眼神,匆忙應過,便趕緊走了。
我生怕再待下去,會在他面前哭紅了眼。
15
上一世,他也說過不少情話。
只是我從來都不大相信,自然也鮮少回應他。
我見過他殺人時血濺滿身的樣子。
也見過他面無表情地將人四肢斬下,泡到酒缸中施以極刑的殘忍手段。
所以,他的情話,在那時的我聽來,更像瘋話。
尤其是當我得知他爬上高位的手段之后——
秦宴少時受盡欺辱凌虐,傷病諸多。
為了韜光養晦,他故意隱忍不發。
但他其實從小就偷偷地習文、練劍、拉攏人才。
他在暗中,偽裝了各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專門與京城權貴們做生意斂財。
看似卑賤如泥的少年。
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早已賺得盆滿缽滿,堆金砌玉。
一切,只差一個青云直上的機會。
機會隨時可以謀。
可他的余生,卻被我毀了。
秋日圍獵的那場刺殺,他救我或許只是順手。
誰知那刀不惹眼,那毒卻致命,短短幾年,便送他去見了閻王。
他委實是賠大發了。
起初幾年,他尚可以靠藥物維持,裝作身無大礙的樣子,在朝中肆意翻弄權柄。
沒人看出他的破綻。
而我,是在太傅府落敗,被罰沒入賤籍的那一年,才被秦宴帶走的。
當時我與大多數人一樣,并不知道,那其實已經是秦宴生命的最后一年。
我被他囚在深苑里,聽到了從他房中傳來壓抑不住的咳嗽,聞到了他院子里經久不散的藥氣,又看到他嘔血之后來不及換下的臟衣,才知道了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