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墨水在我腳邊蔓延。
「姜眠!你……」
輕飄飄的一張紙落在他的桌上。
姜玨的話被堵了回去,等他看清上面的文字,怒火隨即卷土重來:「姜眠!」
「你還是小孩子嗎?」
「你是在賭氣嗎?」
嶄新的辭職信被他揉成一團,像廢物一樣被重新扔回我的腳邊。
才不是賭氣。
我從很早就知道了。
我沒有資格賭氣。
有人哄的小孩才有這個資格。
而我沒有。
「我會自己去找人事的。」
關上門的瞬間,他的怒吼也被我一同隔絕在門內。
只是沒走幾步,就被唐月初追上來了。
「眠眠。」她的聲音還帶著點鼻音,小心翼翼地來牽我的手。
「眠眠,你別生氣了。我不要這個職位,我去和玨哥說,你別賭氣。」
「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眠眠,不要因為我傷了你和玨哥的兄妹和氣。」
走廊里沒有人。
我停下腳步看向她。
唐月初的眼睛本就帶著天然的無辜和楚楚可憐感,配著她微紅的眼位和鼻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博得別人的偏愛。
像極了十來年前,她剛到我家不久的樣子。
「唐月初。」
我往她逼近一步,鉗住她的下巴,「這招,真是屢試不爽——」
「對嗎?」
唐月初的臉瞬間煞白。
電梯到達的提示音響起。
我松開手,轉身往電梯里走,她似乎沒有回過神來,站在原地。
我看著她笑:「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之間從無兄妹情分。」
「說起來,還是你更像他妹妹。」
6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我看見映照在門上的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腹部絞痛。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和姜玨的關系,還沒有差到這種地步。
小時候雖然他不喜歡我,卻從來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和話語。
比起把我當作透明人的爸爸,姜玨作為哥哥,是我唯一親近的人了。
那時我想,就算姜玨不喜歡我,但我們還是親人。血緣就是如此。
直到初中,唐月初來到我們家。
我才發現。
其實哥哥也能對別人那麼好。
不會總是冷著臉,不會叫她「滾開」,也不會對她冷嘲熱諷。
那才是一個哥哥對妹妹真正的態度。
可唐月初不知足。
她轉來我初中的第五天,我在放學回來時,被姜玨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
我捂著臉看著他發愣,他嘴里念著些我聽不懂的話。
帶頭孤立。
壞種。
惡毒。
道歉。
可是看到被他護在身后,垂著頭攥著他衣角的唐月初時。
這些零零碎碎的詞句,忽然又在我腦海里拼湊成一副完整的謊言。
我辯解了。
可是他不信。
那天爆發的爭執和顯而易見的偏袒,忽然在某一刻擊碎了我曾經天真又愚蠢的想法。
姜玨不是愚蠢到是非不分的傻子。
無非是,他故意。
我似乎才在那天后知后覺地醒悟。
我的哥哥,是真的,對我懷揣著真切的恨意。
我和姜玨的關系急劇惡化。
可惜愚鈍幼稚如我,在那時只想著,比起和爸爸一樣,讓他把自己當個陌生人,不如和他對著干。
至少,
姜玨能看見我。
我們之間劍拔弩張的關系,一直持續到十八歲。
十八歲那年,我被拉進地獄。
十八歲之后,我和姜玨的關系驟然變成陌生人。
像一場戛然而止的戰爭。
我們不再爭吵,不再歇斯底里,不再針鋒相對。
只是冷冷的,就像誰也不認識誰。
7
辦完手續回家之后,外面的天已經全黑。
小區的路燈還沒有亮,只能遠遠瞧見對面人家里透出的暖黃燈光。
腹痛從下午一直持續到現在。
我蜷縮在沙發上,饑餓感與疼痛爬滿軀體,我掙扎著起身去開冰箱。
令人作嘔的腐爛味撲面而來,我似乎才記起,自己上次打開冰箱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
我隨手抓了一把青菜,簡單清洗了一下,放在案板上,刀落下的聲音錯落不齊。
鮮紅的血滴落在翠綠的葉上,開出一朵帶著腥氣的花。
我愣了一下。
疼痛自創口生長,我才發應過來,刀切到我的手了。
沖動升起的時候,我沒能抑制住。
新舊疤痕交錯,又新添一條。
從胳膊延伸至手腕。
刀落在地上,我跪坐著,拼命喘氣。
我好像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去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以前醫生說。
病發作的時候,一定要吃藥。
可我沒吃。
她還說,多讓親人陪著你。
「姜眠,和家人多交流,感受被愛。」
「對病情有好處。」
可是……
我看著蜿蜒的血跡。
可是,我沒有家人。
8
昨晚炒的菜我沒有吃,全部進了垃圾桶。
饑餓感與疼痛相互糾纏,最后讓我昏死在床上。
清早有人敲門。
我迷迷糊糊從沙發上下來,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縫,在看清門外來人時,十分睡意全部清醒。
男人的眉眼掛著霜,照舊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
我下意識拉了門,鋼鐵碰撞的巨大聲響一下子將我們阻隔。
我迅速回房披了一件外套,又換了一條長褲。
再開門時,姜玨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涼意刺骨。
「有什麼事情嗎?」
我直接免去和他的寒暄。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我握住門把手的腕間,那里有一小片彩色的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