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龍也是魂魄,因為早在它還沒孵化出來的時候,雍朝就覆滅了,它的主人輾轉流離,它死在蛋殼里。
可它心有執念,始終未消散,后來姬玄策回到雍都登基為帝,它便一直跟在他身邊,即使他看不到。
舊神時代里的人和物,好像都固執得可怕。
我回溯時光,捏了個凡人的魂魄,推進鬼魂的隊伍里。
這是,夢姬等的那個人。
那人的魂魄經過身邊時,夢姬沒有反應。
那人的魂魄走遠了時,夢姬依舊徘徊在原地,四處詢問有沒有鬼見到過她師傅。
她等了那樣久,從熱鬧等到蒼涼,再從蒼涼等到熱鬧,周圍都是落葉有根的新魂,只她一個舊日的靈魂,無根的浮萍一樣流連徘徊。
可她不記得等的那個人的樣貌了。
兩個人擦肩而過。
我本不應該難受,我早就沒有七情六欲了,可看到這一幕,還是內心莫名地五味雜陳。
我又想到了那條小白龍。
我回到了那座無名的小山包,神山的入口早就不在這里了。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九州各地四季更替,百姓安居和樂,妖族和鬼族常常混跡在人族里作樂,仙魔兩族天生不對付動不動就打架,神族也逐漸壯大,九重天闕重新出現。
這一小片山包,卻好像被世界遺忘了。
被歲月遺忘在時間的洪流里。
雪一直未化,枯樹林沒生芽,修繕過一遍的茅草房又塌了,土磚凌亂地堆著,褪了色的兔子燈半埋在磚和雪里。
滿世界生機勃勃,只有這里,好像從未活過來,荒涼冷寂到了骨子里。
曾經的小白龍,就是在這里,在他消散的那塊雪地里,盤成一小團蜷縮著。我說我可以安排它重新投胎轉世。
我是新的主神了,我可以重塑任何一個人或獸的神魂,唯獨他,用了禁術,再沒有重新出現的可能。
小白龍不肯,它想要陪著自己的主人。
它很單純,即使是執念,也簡單到幼稚。
它說主人以前都是穿白衣服的,亡國以后再沒穿過純白的衣裳。
它的執念,不過是再看一遍主人穿白袍。
我從它不多的記憶里,看到了少年時期的姬玄策,是在亡國滅族輾轉流離之前。
少年白袍干凈如雪,容顏精致無瑕,眼眸清澈,在寬敞明亮的大殿里,被太傅點名考驗。他淺笑,對答如流,贏得滿堂喝彩。
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那麼多,他應該會長成一個白衣翩然的俊美公子,路過大街被滿城的姑娘們追隨,然后眉頭微皺嫌棄地躲開她們,背地里潔癖作祟不愿納妃,被合京城的人們視為謫仙人物高嶺之花。
可是沒有如果。
國破家亡以后他就沒有再穿過白衣,因為白衣染血太過顯眼。
最后的最后,他又回到了一席白袍的模樣,消散在純白的雪地里,小白龍執念已了,又傷心又滿足地蜷在雪地里逐漸消失。
它也本該是馳騁天空的神龍,可惜在孵化中就草草死去,到底沒能長成威武霸氣的模樣。
小山包一片死寂,褪色的兔兒燈被風吹得細碎響動。
我把它從雪里刨出來,心臟忽地一陣疼。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跋山涉水,經歷磨難,捧著易碎的琉璃盞和花,告訴我愛是幸福,是希望,是勇氣,是披荊斬棘,無所不能,告訴我要愛自己。
他說:「伏卿,我們已經到神山腳下了。」
(完)
半裁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