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
說起來,我們也曾舉案齊眉過,在他與太子謀事時,我便添茶倒水,伺候一邊,在他伏案疾書時,我便在一旁磨墨,剪燭添光,在他生意萎靡時,我替他拋頭露面,打理店鋪。
為他做衣衫補褲襪,為他洗手作羹湯,冷了叮囑他添衣,餓了及時送飯食。
我原以為這便是琴瑟和鳴,夫妻恩愛。
卻不料,東風惡,歡情薄,到頭來全是錯錯錯!
他與太子發動宮變當日,林瑯約我去茶樓相見,她說,顧景舟一直與她有書信往來,苦苦勸她不要進宮。
可她偏不。
在她看來,潑天富貴,無上權勢,馬上便唾手可得,她為何要為一個在逃犯放棄。
約我出來,只是想在進宮前,再來狠狠羞辱我一次。
你看,你愛的男人,還不是我裙下的一條狗。
我不知道是如何走出茶樓的,渾渾噩噩間,街上已是兵荒馬亂,伴隨著林瑯一聲聲尖叫,我才發現暗衛已將我們包圍。
暗衛分不清究竟誰才是顧夫人,便將我們一同生擒了去。
兩軍陣前,敵軍將刀架在我和林瑯身前,要求以顧夫人換虎符。
太子同意了。
顧景舟拿著虎符上前來,指認的手抬起又落下,最終定格在林瑯身上:「她是我夫人,虎符已到,趕快放了她。」
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我淚眼蒙眬地看著他,他卻別過頭去不愿與我對視,唯恐謊言敗露,換不回林瑯。
我殷切喚他:「夫……」
他面無表情地打斷了我的話,聲音冷淡:「林姑娘,我和太子會救你出來的,還請少安勿躁。」
一朝落難時,你喚我蕊娘。
如今佳人在側,你喚我林姑娘。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雷聲陣陣,連老天爺都在嘲笑我的癡心妄想,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我對著他無聲開口:「愿與你,死生不復相見。」
他顯然是看懂了,眼神慌亂起來,臉色蒼白,卻不敢朝我邁出一步。
關鍵時刻,是太子搭弓射箭,百步穿楊射殺了敵軍首領。
敵軍潰敗時,將我和林瑯同時推下高臺,顧景舟卻當先抓住了林瑯。
我閉上眼,靜靜等待粉身碎骨的痛苦。
耳邊風聲呼嘯,有馬蹄聲疾馳,有刀劍刺入皮肉聲,有人驚呼太子殿下。
下一刻,我已被人抱了滿懷,鼻尖瞬間盈滿梅香,入目是一片玄衣,上有金線勾勒出的龍紋。
「太好了,蕊姐姐,我接住你了。」是太子興奮難耐的聲音,透著劫后余生的喜悅。
可身下的馬兒卻受了重重沖擊,登時跪倒在地,我和太子雙雙跌落在地上,他緊緊將我護在懷里,在石頭堆里滾了好幾圈。
鮮血噴了我一頭一臉。
我連忙從他懷里退出,急切地查看他傷勢。
他躺在泥水里,渾身濕透,笑著安慰我道:「沒事的,蕊姐姐,你莫哭,只是些皮肉傷。」
可他腰上那麼長那麼深的一道刀傷,鮮血流個不停,將地面的沙石都染紅了。
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我想碰又不敢去碰。
明明他坐鎮后方,安全無虞,若非是心急救我,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又怎會慘遭敵軍圍殺。
軍醫和將領迅速圍了過來,將昏迷的太子抬走了。
我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猛然間,只覺得一道冰冷的視線,如利劍一般,從高處俯沖而下,狠狠扎在我的身上。
我轉過頭,與顧景舟直直對上。
他懷里正抱著林瑯柔聲安撫,憤怒的目光卻朝我直射而來。
真是可笑啊,他有什麼好憤怒的。
怪我沒有第一時間上去找他噓寒問暖?
在他不敢置信的表情中,我慢慢拔下他送我的木簪,用力摔碎在地上,頭也不回離開了。
4
萬幸的是,太子的傷并無性命之憂。
我自請照顧殿下,待他傷好便自行離去。
想起家中還有些食補方子,我便回了趟顧府去取,順帶拿些隨身衣物。
便是這時,顧景舟將林瑯帶了回來。
兩撥人迎面在門口撞上。
我滿身狼狽,渾身濕透,身上俱是泥沙與鮮血交雜而成的臟污,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
對面二人錦衣華服,不染塵埃,恍若神仙眷侶,遠遠看去像是大戶人家出門踏青的恩愛夫妻。
林瑯喚我:「妹妹,好久不見。
聞言,我心里直犯惡心,她又是這般惺惺作態,虛情假意。
方才宮變之時明明見過,何來好久不見。
看著他們二人旁若無人地耳鬢廝磨,我只覺得自己仿佛跳梁小丑一般,徒增笑料。
一腔深情,竟是喂了狗。
我深覺自己可笑至極,竟然忍不住當場笑出聲來。
自請下堂,言之鑿鑿。
有些東西,臟了便是臟了,縱使洗得干凈,拿在手里也覺得惡心。
和離書寫好后,我讓安翠交由顧景舟,便徑直離了府。
這顧府,我是一時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更不愿與這兩人作無謂的糾纏。
5
三日后,顧景舟只回了我六個字:「莫要貪得無厭。」
我冷笑一聲,當即將信扔進了爐火中。
今時今日,他居然還認定我是一個心懷叵測之人,和離也必然是我以退為進的手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