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罷,也只當個笑話,并未過多關注。
林家之前也來我這里鬧過幾次,被太子派人敲打后,便老實了許多。
酒樓和鋪子的經營日漸穩定,我打算下江南一趟,那里最是繁華富庶,好讓我能尋到些物美價廉的供貨路子。
順帶也能看看江南時下流行的衣食,好借鑒一二。
我本想當面與太子辭行,但近來老皇帝突然病重,太子在宮內侍疾,我便留了一封信給他,讓人代為轉交。
卻不料,車隊剛出城門,安翠慌慌張張地告訴我。
林瑯死了。
死于難產。
前因后果,說來話長。
雖然有林瑯從中周旋,林家明面上算是消停了一會,但暗中早已掌控了顧家的田莊鋪子,仗著顧景舟不懂生意,他們打著顧家旗號,坑蒙拐騙,放高利貸,期間逼死了一位老人,家屬上告京兆尹,而林父又沉迷上了賭博,將鋪子全抵押出去了。
顧景舟得知后,勃然大怒,要將林家人全部趕出府,爭執間,林瑯被人推倒在地,當場便要生產。可穩婆和大夫被請來之后,林家人卻故意堵在產房門口,逼著顧景舟給他們一大筆錢。
他們要求,銀貨兩訖,當面點清,否則決不放人進去。
顧家賬上負債累累,哪里來的錢給他們。
多方籌措之下,顧景舟好不容易集齊銀兩,林家又得寸進尺,還要一處落腳之地,風水要好,四通八達。
狗急了也會跳墻。
盛怒之下,顧景舟拿著劍便將林家父子砍殺在地,在一陣「朝廷命官殺人了」、「顧大人殺泰山和娘舅」的尖叫聲中,產房的門被撞開,但里面的人早已一命嗚呼,一尸兩命。
不消半日,參奏顧景舟的折子,便數不勝數,如雪花片一般,紛紛飛進了東宮。
世人嘩然,為平民憤,顧景舟被貶斥嶺南,林家人被驅逐出京。
我聽完這些,便吩咐車隊掉頭回城。
總歸是姐妹一場,若我不去送送她,還有誰會肯去。
11
重回顧府,我心中半分波瀾也無,管家欲言又止,想讓我去見見顧景舟,被我拒絕了。
靈堂之上,一片縞素,靜得嚇人,僅有幾名家丁在,沒有肯來吊唁的人,林家也早就跑了。
我對林瑯的那些怨恨,此刻忽而便煙消云散了。
甚至還隱隱有些可憐她。
試想一下,當她在產房里歇斯底里地痛苦大叫時,她的夫君和父母親人卻在門口討價還價,寸步不讓,當她聽見銀錢湊齊有希望得救時,她的兄長又追要一處落腳之地……臉上的淚和身下的血一同在汩汩而流,她挺著個大肚子,感受到兩條生命的飛速流逝,那時她該是何等地絕望。
不知道林瑯可曾后悔過,她費盡心思搶來的,卻成了她的催命毒藥,明明也有了安身之所,最后卻落到這樣一處田地。
我為她上了三炷香,捐了一大筆帛金后,便離去了。
剛走出靈堂沒幾步,卻被顧景舟堵個正著。
他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甚至連鞋子也沒穿便跑了過來,腳被石頭劃傷,正緩緩流著血。
「蕊娘……」他深情地喚我,一臉憔悴,雙目充血。
我退后幾步,冷冷道:「顧公子喚錯人了,請叫我林姑娘。」
「蕊娘,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我是被林瑯她騙了。」他走近幾步想拉住我,卻被我身后的侍衛一腳踹翻在地。
自從上次他對我用強不成后,太子便下了死命令,侍衛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蕊娘——」他躺在地上捂著胸口,神色痛苦,「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轉身就要繞過去。
他忽然飛撲過來,膝行幾步抱住我的小腿,跪在我腳邊悔恨交加道:「蕊娘,你別不要我,我如今只有你一個了。」
侍衛又是一腳踹到他肩上,逼得他不得不放開了我。
他匍匐在地,費力地仰起頭看向我,額頭青筋暴起,眼淚飛快地從他眼角滑落,隨即他咬牙爬過來,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
他在痛哭流涕:「蕊娘,你別扔下我……」
我蹲下來,一點點從他手中抽出了衣服,嫌惡道:「顧景舟,你哭錯了人,你該哭的人,此刻正躺在靈堂之上,她為你十月懷胎,一尸兩命,你卻跑來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而哭,為你那自私涼薄的念頭而哭,真真是令人作嘔!」
在他近乎絕望的眼神中,我站起身,冷笑道:「你當年對我說過,錯了便是錯了,事后又哭給誰看,不過是徒增丑態罷了。這句話我今日如數奉還于你,顧景舟,我如今真是對你連恨都恨不起來。
「畢竟對于一坨狗屎,世人只有惡心和厭惡,哪會犯得著恨上它。」
他不死心地又掏出了那只舊荷包,邀功似的:「蕊娘,你看,我把它收得好好的……」
我一把將荷包搶過來,拔下頭上的簪子,發了狠地一下下戳向荷包:「這本就是我的,合該物歸原主,任我處置。」
布帛撕裂聲中,他目眥欲裂,渾身發抖:「不,不要,我求你蕊娘,不要……」
荷包,被一點點拆成了碎片。
最后,他小心地捧起那些破布,捂在心口,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哀嚎著,像是被所有人拋棄的孩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