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發綠眸,唇角噙著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人類,召喚我來,所為何事?」
我沉默半晌,望向了窗外的茫茫大雪。
「替我折一枝白玫瑰吧,大人。」
13、
冰消雪融的春日里,在被當作送給鄰國的戰利品出發的前夜。
我被接回王宮,國王的衛兵在我的房間外嚴密看守著。
天羅地網,逃脫不得。
我怔然看著高臺上燃燒的白蠟燭。
不管是誰,無論是誰。
只要他今晚來到這個房間,我都跟他走。
幽微的火苗兀然跳動了一下,我低頭斂去神情。
有風。
我驀然回頭。
那個銀發綠瞳的惡魔,鬼魅般出現在我的房間里。
腳下光華淡淡,正是空間傳送的法陣。
「……大人?」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手上的那枝白玫瑰,怔然落下淚來。
「您是來救我的神明嗎?」
我無助地抱著他的脖頸。
這問題傻得過了頭,我明明比誰都清楚,他是應我召喚而來的,深淵的惡魔。
「莉莉白。」
他沒有血色的唇角彎了彎,像是在笑。
「擁有白玫瑰的人,不需要神明。」
……
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空間法力波動——有人進了公主的房間!」
「來人!快請圣子!」
我心中一顫,下意識抬頭求助面前的男人。
他無奈地挑了挑眉:「小玫瑰,這麼短時間,我也出不去。」
我才看見他黑袍上,暈開的深色血跡。
「你們在外面守著,我一個人進去。」
門口遙遙傳來姜萊的聲音。
「圣子閣下,這不合……」
「你們人太多了,驚動小殿下是重罪。」
姜萊的聲音平靜無波:「你們在外面放心守著,若有差錯,我負全責。」
隨著門開合的聲音,姜萊和萊斯特對上了視線。
我怯怯抬眼:「姜萊……」
他喉結微動,冷靜地挪開了眼睛。
「午夜十二點,會有十分鐘的換班時間,教廷的人會接替國王的衛兵。」
「我會為你留王宮西南方向的偏門。」
「你得在十分鐘內出去,不然我保證不了你的安全。」
我倉皇打斷他的話:「那你怎麼辦?」
「我有辦法,你不用管我。」
姜萊從來沒有用這樣坦然直白的目光看過我。
我被那樣的眼神看得幾欲落淚,咬著牙點了點頭。
他若即若離,很輕地抱了我一下。
「莉莉白,別哭……好好活著。」
有什麼東西落入了口袋,衣料微微一沉。
午夜鐘聲響起,我最后回望了一眼遠處白袍單薄的青年。
我不知道,那是我和姜萊此生見的最后一面。
……
直到親眼見到睡進棺材里的萊斯特,我才終于相信了管家的話。
他不是惡魔,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萊斯特先生,是個活了幾千年的吸血鬼。
我悄聲問管家先生:「……萊斯特先生他不冷嗎?」
管家先生有雙笑意溫和的藍眼睛:「血族沒有體溫。」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抱著床絨被就往棺材里跳。
萊斯特:「……」
管家:「……」
14、
萊斯特先生神出鬼沒,我經常因為逮不住他而感到苦惱。
管家艾倫對此很稀奇,他如此評價:從來沒有人在他家主人面前撒過野。
我漫不經心地想著,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多久可以活了的緣故。
我前十七年人生都被禁錮在那個偏遠的小圣堂。
在這方寸之地,姜萊是我唯一的朋友和玩伴。
——因為我堅持不懈地去敲小圣堂的玻璃花窗,而他每天晨禱的位置就在那扇窗下。
正出神間,面前投下一片陰影。
萊斯特先生回來了。
「日安,先生。」
我仰頭朝他笑。
「在想什麼?」
他問。
我想了想,略去那個牧師的預言,從第一次敲響玻璃花窗和他講。
講小教堂里偷偷給我藏果醬的凱莉嬤嬤,講嚴苛的伊恩修士,講……姜萊。
講十七年的漫長的囚禁,堪比一場酷刑。
我甚至沒有教堂里那些牧師豢養的白鴿自由。
萊斯特聽完以后,沉默了很久。
我笑得沒心沒肺。
「先生,我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好。」
……
我和萊斯特一起看過藍寶石一樣的海,走過狼人棲居的森林。
在雪原,遇見馴鹿和極光。
生命在一天天走向衰竭,走向那個自我出生開始就標好的刻度。
萊斯特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我拒不配合,他于是將我囚禁起來,想盡辦法延長我的生命。
但是沒有用。
「莉莉白,我帶你走好嗎?」
他幾乎是乞求我接受他的初擁,轉化成血族活下去。
可我懼怕漫長的生命,斷然拒絕。
奇怪的是,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住我,可我卻那麼平靜。
「生命就是這樣卑賤,大人。」
我茫然地睜著眼睛,突然握住他的手。
「先生,我死了以后,可不可以請你幫我刻一段墓志?」
「什麼?」
「我先感受到了愛,然后看見了玫瑰。」
萊斯特緊緊反握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我揉入骨血之中。
「您該祝賀我,先生。」
我沒心沒肺地笑,卻突然意識到,我從未見過他這般失態的樣子。
高高在上的吸血鬼伯爵不應該這樣。
他的生命永恒,如同亙古的月光。
他也該無心無情,不然——
意識渙散之時,我模模糊糊地想,突然有些難過。
不然我死了,他漫長的余生,又該如何呢?
我艱難地想了想,用最后的力氣彎起眼睛,朝他輕輕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