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七點準時響起,我蒙頭胡亂摸索了兩下,把鬧鐘關掉。
揉著眼睛出門,路過客廳的時候被躺在那兒的許行航嚇了一跳。
「你不在房間睡跑這兒來干嗎?」
他渾身哆嗦了一下,悠悠睜開眼,撐著沙發椅背坐起來,「困死了,開不了車,我們坐公交過去吧。」
他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句,我卻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從沒告訴他我今天要去干什麼,他卻提前安排好了事情,留出時間等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確實比任何人都要相配。
七歲那年,我爸爸為了救溺水的人跳下了河,自己卻沒能上來。
別人通知媽媽的時候,她正在接我和許行航放學,她接到電話,人跟傻了似的,晃晃蕩蕩往外跑,把我們撂在小學門口。
老師看我和他孤零零站在那兒,過來問我,我說媽媽跑了。
她讓我給爸爸打電話,我打過去,卻是一個陌生叔叔的聲音,他哽咽不停,抽泣聲透過電話清晰可聞。
老師把手機接了過去,然后她抱住了我。
最后是路阿姨來接的我們,她把我們直接帶到他們家,我跟著阿姨睡了一晚上。
第二晚,第三晚都是。
三天沒有見到媽媽,我去問阿姨,她也只是說,媽媽在忙。
學校里有了些傳言,有小朋友和我說我爸爸死了。
我去問了老師,問了阿姨,她們只是紅著眼眶,摸了摸我的頭。
我跑回了自己家,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因為上了小學,我才有了自己的房間,在四天前我還和爸爸一起窩在床上猜腦筋急轉彎。
可是現在我只能坐在床沿,對著窗戶發呆。
屋內沒有開燈,只有窗子那里可以透過微弱的光。
像是什麼都沒想,也像是想了很多,爸爸的模樣在腦子里有時很清楚,有時很模糊,在短短的一下午,我就感覺自己和爸爸生分了,又感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親近過,整個人空得很。
身后的門被打開,路阿姨打開燈,看到我在里面大松了一口氣。
「行行在這里啊。」
她的眼眶和和鼻頭都是紅的,我愣愣地嗯了一聲,她嘴角往下墜了一下,又很快被她拉起來,抽了下鼻子把許行航推進來,「航航你在這里陪陪行行,媽媽去打個電話。」
她抽噎著出去了,沒有關燈,屋里亮堂堂的。
許行航的包子臉皺在一起,他緊鎖著眉,抿著嘴,一直看著我。
我開了口,好久沒有說話,聲音又沙又啞。我說:
「許行航,我沒有爸爸了?」
這句話說出來,我才恍然意識到了什麼,一絲清明炸開在混沌中,我醒了過來,且真真切切地知道。
我沒有爸爸了。
「許行航,我沒有爸爸了。」
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在剎那間,我失去了控制,眼淚刷地流下來。原來在極度痛苦中,嘴角真的會不可抑制地下垂,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重復一句話。
「……我沒有爸爸了……」
屋內充斥著我撕心裂肺的哭聲,哭得喘不過氣。
我不知道當時的許行航能不能理解我的痛苦,那種清楚明白再也見不到爸爸摸不到爸爸的痛苦。
他走到我跟前攬著我,學著哄小孩的樣子,一下一下地拍打我的背,我的哭聲變得沉悶,渾身不可抑制地抖動。
路阿姨進來哄我,可怎麼也不能把我從許行航身上扒開。
那個時候我分不清自己抓的人是誰,只不過是想抓緊眼前這個人。
哭了很久,我哭累了,不知不覺就要睡著。我倒在床上,許行航伸著小短手越過我拉過被子,給我蓋得嚴嚴實實。
我從被子里伸出手拉住許行航的衣角,帶著困意和哭腔對他說:「許行航。」
我突然覺得這屋子太空了,我害怕只留我一個人。
他坐在床邊,后來直接趴到我的枕頭邊,幫我撥開了黏在臉頰邊的頭發,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小聲地說:「我在呢,孟行。」
我在呢。
這句話就像是一顆定心丸,我撐不過疲累睡了過去。
睡得并不安穩,爸爸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響起,他的樣子也一直在我腦海里浮現,卻一點點地模糊起來。
我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他的樣子,可他離我越來越遠,最后被包裹進一團白光里。
朦朦朧朧里,我聽到一個聲音,激靈一下,我的意識醒了,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
許行航在說話:「媽媽,我今晚在這陪著孟行吧,她很難過。」
只醒了那麼一下,我又睡了過去,這一次沒有做夢,睡得很安穩。
醒過來的時候他趴在我床邊睡得昏天黑地,我把被子給他分過去了點,他感受到熱源,不自覺就鉆進被子里靠近我。
我也靠近他,像是在尋求慰藉,要挨著什麼才有安全感。
我在呢,孟行。
10
公交車一個晃動,把我搖醒,我身上搭著一件黑色外套,臉上冰涼一片。
許行航坐在我旁邊,身上只有件白色高領羊毛衫,他頭向后仰著,嘴巴半張,睡得不安穩,眉頭都皺在一起。
窗子上薄薄的霧氣開始化水,向下流淌滑出道道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