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老宮女的身體已經涼透了。
其實,她本可以逃過一劫的,只要裝聾作啞,睡上一覺,什麼都不要管就好了。
可她心善。
我衣衫不整地跪著,唇邊還有血跡。
衛妃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我,竟然敢做出這麼膽大的事情。
她狠厲地給我定了罪:「衛芙,你竟然敢勾引我表哥,借機行刺當朝官員。罪無可恕,死有余辜。來人,把她先拉下去。」
我余光都沒分給他,抬眼看的是殿下。
我臉上身上都是血,卻柔和地笑起來:「殿下,阿芙難道不是你的妻子嗎?為臣者侵犯主母,該有什麼樣的處罰?」
衛妃聽見主母二字,嗤笑出聲。
可殿下卻未曾出聲,黑沉的眼神落在我臉上。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這樣說,是承認了我與殿下的關系。
接受了殿下之前說要給我個名分的賞賜。
他一字一頓:「衛芙,你別無所求?」
我笑著點點頭:「阿芙只愿能常伴殿下左右,有個名分,別無所求。」
殿下伸出手,擦掉了我臉上的血痕,滾燙的指尖用力覆蓋過陸為碰過的地方。
我聽見殿下森冷的聲音:
「敢深夜侵犯太子妃,殺死宮人,陸為藐視皇威,擇日市前行車裂之刑,以儆效尤。膽敢求情者,與其同罪。」
衛妃煞白著一張臉,往后跌落幾步。
殿下一出手就是太子妃的位分。
一出手整治就是死刑。
我把白發老宮女的眼睛閉上,并無動容。
心里從未這樣清楚,要不是我向殿下低了頭,我就真如衛妃所說那樣。
是勾引陸為、刺殺官員的罪了。
不會有人為我和老宮女作主的。
11
殿下讓我當了太子妃。
雖則荒謬,因我出身微賤,卻恰巧合了病重的老皇帝的意。
太子流放,就是被他過于強大的母族所拖累。往后的太子妃,忌諱家世顯赫。
殿下還順便贏了個寬容仁厚、知恩圖報的仁君名聲來。
這些時日,不知道多少世家、衛家政敵朝我拋出了橄欖枝,以示討好,巴結我這個新任太子妃。
這些人里,我只見了一個人——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周崇禮。
司禮監近些年勢微,但陰私手段都在。
我近來風頭無倆,卻缺了可用的人。
兩相互補,一拍即合。
我讓周崇禮幫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楚當初沈照的死。
為了向我效忠,司禮監的動作很快,不消幾日,周崇禮就親自來和我匯報了。
我站在窗前,雨下了一整夜。
周崇禮隔在珠簾后頭,事無巨細地將當日情形重新描述了一遍。
沈將軍護著殿下離城,自己落下半步殿后,卻遭致早有預謀的窮途末路。
他原是得意少年郎,死前還受胯下之辱。
沈照有多痛。
那些二世祖有多得意。
金獸吐香,周崇禮的嘴里,吐出了一個個名字。
無一不是官宦無賴子弟。
從頭到尾,我一句話都沒有說。背對著周崇禮看著落下的雨。
他匯報完了,就識趣地退出去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這是一雙與衛晚不一樣的手,從小干盡粗活,老繭橫生。那日沾了血,其實也沒什麼不同。
周崇禮說的那些名字,一個個都刻在了我的心上。
夜雨停了。
殺吧。
都殺完吧。
12
陸為行刑這日,我親自到了刑場。
周崇禮是個很會辦事的人,直到我對陸為深惡痛絕,在獄中的時候就很關照陸為。
用最好的藥吊著他不死,用最痛的刑罰折磨他。
沈照所受的,在他身上都一一還了回來。行刑這日我看見他時,陸為已經不成人樣。
行刑時場面血腥,我卻一瞬都沒有移開目光。
遠遠不夠。只陸為一個人的性命,遠遠不夠償還。
我轉過頭時,竟在不遠處瞥見了衛晚。
她被侍女攙扶著,面色煞白,忍不住吐了。她和我平靜的視線相撞上。
我頭一次看見衛晚的臉上流露出恐懼。
我淺淺一笑。
轉身提著裙擺上了車。
13
老皇帝就剩了口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駕崩。
國務都壓在殿下的身上,他復位的時間不長,朝堂中風雨詭譎,他的根基并不算太穩,實在是很忙。
卻日日都歇在我這里。
既然我已是太子妃,同榻而眠自然是少不了的。
殿下性情陰晴不定,卻不知為何,喜歡抱著我睡覺。
當初流放嶺南時,殿下也愛抱著我睡覺。不過那時是因為屋子太小,被圍籬安置時,白天都見不著太陽。殿下也會害怕。
我只能在他懷中,忍受著屬于他的氣息。
他手上的傷已經好了,卻在掌中留下了一道疤痕。殿下再沒提起過沈照,像是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如此相安無事半月。
某日夜里,殿下突然叫我的名字:「阿芙。」
我并未睡著,靜悄悄地等他的下一句。
他卻不說話了。
等到快睡著了,才聽見他抿直了唇,說的一句:「對不起。」
我知道他對什麼感到愧疚。
是他剛復位那段時間,殿下一直冷落我的事情。
太子殿下出身尊貴,復位之后想必也真掙扎過一段時日。
我于他是羞辱不假。
我于他有恩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