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淡,卻清冽無比。
入鼻間,心神安寧,連身上的傷似乎都不那麼疼了。
我懨懨地睜眼,猝不及防撞入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中。
「姑娘,冷潭療傷,可不是泡著這麼簡單。」
商酌踏著月光信步而來,放下手里的熏爐,示意道:「還需熏香。」
我愣在原地。
還沒開口,商酌卻突然閃身,跳入潭中。
他一把將我抱過,抵在潭石邊。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人聲和腳步聲。
6
我被商酌摁在懷里。
寬大的袖袍遮住了我,耳畔是他鏗鏘有力的心跳聲。
奇怪。
我居然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溫熱。
妖,明明感受不到凡人肉體凡胎的。
來不及細想,那幾人已經走近。
「原來是小師叔,常逸多有打擾,還請小師叔見諒。」
「不知小師叔為何深夜在此?」
這聲音……
是那幾個隱月觀的臭道士。
我現在這樣,被他們發現可就糟了。
我往商酌懷里貼近了些。
他呼吸似乎重了下。
雖不知商酌是何居心,但他既然愿意幫我,我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此地有一千年黑蛇妖作亂,打斗時,商酌不慎受傷,故來冷潭療傷。」
他沉沉的嗓音從胸腔震出,夾雜著冷冽潭意,融進我的耳膜。
黑蛇妖?
我輕輕抬頭。
青年下頜的輪廓鋒利冰冷,幾滴水珠順著脖頸滑過凸起的喉結,墜入潭中。
耳墜的流蘇被水沾濕,粘在肩頭。
玉面羅剎。
不愧是玉面羅剎。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原來如此,難怪妖氣甚重。」
那道士松了口氣。
妖氣甚重。
這是真的。
那商酌豈不是早就發現了我。
想到剛剛的拙劣演技,我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妖生頭一次嘗到丟臉的滋味。
7
那幾個道士走后,商酌起身上岸。
我依舊不放心,貓在水里,探頭探腦。
見我這樣,他唇邊漾出一聲輕笑:「姑娘放心,他們已經走了。」
他在嘲笑我。
我立刻挺直了身子,不甘示弱:「誰說我不放心了!不……不就幾個臭道士,我還怕他們不成?」
說話時,肩頭輕紗墜水,露出一片雪肌。
還有雪肌上那一朵妖冶艷麗的海棠。
那是我自化人形起就有的。
或許是因為我是海棠花妖的緣故。
凡人管這叫,胎記。
商酌的目光凝在了我肩頭。
察覺到他目光,我趕忙攏起紗衣,將整個身子都沉入水中,只露一個腦袋出來。
朝他咋呼:「看什麼!就……就算我是妖,那也是個美貌的女妖。你又是看腳,又是看肩膀的,一個道士,怎麼一副流氓做派!」
商酌錯愕片刻,旋即轉過身去:「抱歉。」
青色衣袍還在滴水,聚在他腳下,暈開了一小片雪。
這麼冷的天,他一個凡人,泡了這冷潭之水,一定很冷吧。
況且他剛剛還幫了我。
「方才多謝你了。」
我有些內疚,放輕了聲音。
「不過,你們道士向來和我們妖勢不兩立,」我還是有些好奇,試探性地開口,「你,為何要幫我?」
「既然姑娘將我當朋友,朋友有難,理應出手相助。」
商酌偏頭。
「朋友?什麼朋友?」
我一頭霧水。
「姑娘不是說,此院,是你一位朋友的嗎?」
商酌不知從何處拿了張帕子,擦拭著滴水的發梢,解釋道:「這間院子,是我所有。」
我的臉又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妖生第二次丟臉。
簡直丟臉丟到妖窩了。
「姑娘放心療傷便是,不會有人打擾的,我走了。」
商酌撥弄了幾下熏爐,抬腳離開。
「等一下!」
鬼使神差地,我叫住了他。
「我……我叫緋色。」
雪色映著月色,一地清輝。
商酌腳下步子頓了下,繼而抬腳離去。
8
人世間,千金易還,人情卻難清。
其中最難清的,莫過于死對頭的人情。
譬如道士與妖。
不過商酌的同門傷了我,他又救了我一次。
如此,倒也算是兩清。
可我又借了他的院子和冷潭,這人情,又得另當別算了。
還有那條黑蛇妖。
難道也是商酌替我擺平的?
我幽幽嘆氣。
凡人啊,當真是復雜。
不過因為商酌在,我心里倒平白安定了許多。
以至于我在這冷潭里竟睡了過去。
朦朦朧朧間,似乎有人將我從潭中抱起。
那人懷抱滾燙,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香。
令我肩頭那朵海棠灼熱無比。
商酌并未趕我走,我便賴著臉繼續在這里休養了幾日。
白天見不著他人影。
我卻每晚都能在冷潭石桌上,看到那鼎小小的熏爐。
沒過幾日,我開始嘴饞起來。
凡人雖愚昧,有句話說得倒是挺對的。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想我小小花妖,無憂想解,卻獨獨鐘愛杜康。
我下山拎了兩壺好酒回來,一進門就看到商酌在冷潭邊趺坐煮茶。
與那身道人裝扮不同。
他青袍松散,黑發用緞帶隨意半束,耳墜流蘇攜著一綹青絲垂于胸前。
水汽氤氳,模糊了他的眉眼。
說是玉面羅剎,倒更像一位玉面仙君。
看見我,他遠遠朝我頷首。
「商道長,你不會是在等我吧?」
我大步過去,將酒壇重重一放,挨著他坐了下來。
「嗯。」
出乎意料地,商酌沉沉應了我一聲。
9
這麼乖。
我撇了撇嘴。
沒意思。
目光落到那兩壇酒上,我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