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值錢就是一輛自行車,一架縫紉機。
那還是老丁自己攢錢買的。
他們連糧食都需要現吃現種。
兩人執手相望,兩眼淚汪汪。
那是餓的。
18
「老丁,你說實話,這錢到底是哪里來的?」
老丁見我板著臉,打算追問到底。
他擔心是于如月女士覺得錢的來路不正,不敢用。
他一屁股坐到馬路邊上,看著路上的行人,懶懶地說:「丁一,你讓于如月放心用,錢真是我的。
「我分家了,那錢是我娶媳婦用的。」
我心中頓起驚濤駭浪。
我澀聲問:「老丁,你要用這錢娶于如月嗎?」
老丁不說話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我倒是想娶于如月。可她以后是要上大學的,我一個汽修廠學徒怎麼高攀得上。」
他說:「我就是想幫幫她,讓她不要那麼難。別的,我真沒多想。」
他有些散漫地看著天:「我是不能出去了,就讓于如月替我出去看看吧。
「到時候,我就跟別人說,我也有個大學生朋友,多有面子。」
我看著他,腦中像有雷電閃過:「你分家得到這麼多的錢,是還有別的條件嗎?」
他看我一眼:「年紀不大,腦子倒是好用。
「我爸媽哥嫂一起幫我籌的錢,他們把家里所有的現錢都給了我。
「我拿了錢,以后就要守在老家,守著父母,不能去別的城市發展了。」
腦中雷電轟然炸開,我呆呆地坐在馬路邊上,只覺四顧茫然。
原來這才是真相。
這才是老丁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家鄉,不能出去闖蕩的原因所在。
這一千塊錢,緩解了年輕時于如月女士家中的困窘,卻使得她和老丁的余生不得安寧。
這錢,堪比賣身錢。
19
因為這一千塊錢,老丁始終覺得虧欠他的父母兄弟。
他賠進去自己的豪情壯志,將人生磋磨在田間地頭、廠房車間的瑣碎重復中,讓于如月女士和他蒙生隔閡,日漸疏遠。
可最初,他的目的不過是想幫助于如月女士,讓她不必過于艱難。
只是,這些事情無論是于如月女士還是我,我們都沒有聽老丁講過。
我以為他只是看重自己的親人,安土重遷,不愿離開家鄉。
我成年之后,于如月女士多次要和老丁離婚,甚至有幾次都坐到了民政局的椅子上。
可每次反悔的都是老丁。
他覺得于如月女士只是單純地鬧脾氣,他認為他們之間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他甚至覺得于如月女士提及多次的矛盾和分歧,都是小問題。
他對父母孝順,與兄弟姐妹親厚,和朋友樂趣相投。
雖然有時候會忽略小家,忽略于如月女士和我。
但他對我們的愛,昭昭可見。
他認為,只要于如月女士想開了,他們依舊是親密無間的枕邊人。
可我總能見到于如月女士的眼淚和落寞,很多次。
他們第一次吵架,是我在山上走失的那次。
于如月女士在歸家的小伙伴中沒有發現我的身影。
要找老丁一起尋我時,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著急之下,她一個人在大晚上拿著手電筒找我找到半夜。
我不知道她一個人在樹影瞳瞳、蟲鳴草動的山林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當我趴在她的背上時,卻聽到她的哽咽,壓抑著委屈和害怕。
而那一夜,老丁在他姐姐家幫忙,天亮才回來。
20
在我能記事的時候。
我的爺爺奶奶、姑姑叔伯,不管是什麼時候,只要他們來找老丁幫忙時,他都會放下自己的事趕過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于如月女士的笑容越來越少,她曾經偷偷問我,她是不是真的太過斤斤計較。
那終究是他的親人。
可總是被愛人排在后面,那種不受重視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于如月女士焦慮多年,最終抑郁成疾。
她成了一個很不友好的小老太太。
像是刺猬終于豎起了刺。
卻把自己扎得傷痕累累。
她說她這一生,太累了。
她寧愿從來沒有遇見他。
她不要再遇見他。
于如月女士走后,老丁一夜白頭。
他一個樂觀矍鑠的小老頭,像是瞬間沒了精氣神,整個人都散發著衰敗的氣息。
到了那個時候,他才真正地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明白了于如月女士的痛苦。
可一切都晚了。
他搬到了于如月女士的房子,照看她的花,將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條。
就好像她還在一樣。
他的躺椅上,到最后都還搭著她未織完的毛衣。
21
我拉著許照在外面走了一夜。
我一句話沒有說,他也沒有問。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我看著他的黑眼圈,他看著我的腫泡眼。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我回到住的地方,找到了我穿越時背的包。
我一言不發地背起包,去了醫院。
我拉著于如月女士的手,找到一間空病房。
把包里的錢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成捆的百元大鈔,滿滿當當地堆在地上。
于如月女士瞬間蒙了,她捂著嘴:「一一,你瘋了,這是做什麼?」
她扯過我的包,一捆一捆地往里放,急得不行:「讓人看見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