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以扇擊掌:「女郎好眼力,你我素不相識,何來得罪?」
「既然不曾,你因何無禮在前,羞辱在后?」
「羞辱?難道不是崔氏欲巴結我柳家,主動要送你來做妾的嗎?」
我冷笑:「便是如此,難道你敢說『半鳳之命』一說不是出自柳家之手?」
「哈……哈……哈……哈……哈……」
那柳三郎笑到露出黢黑的后槽牙:「果然是個聰慧的女郎,怨不得李七郎對你念念不忘,至今不肯娶妻呢。若他得知心尖上的人即將成為我的寵妾,日夜寬衣解帶侍奉于榻間,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亭前紅葉,入土成泥,京城崔氏令我鄙夷,而眼前的大圓茄子卻令我惡心,我忽然便失去了繼續試探他的興致,于是冷著臉轉身就走,不愿與他再糾纏。
孰料那柳三郎卻一把扯住了我的袖口,還繼續涎著臉對我胡言亂語:
「聽說你和先文昭帝那死鬼沒圓過房,還是個黃花大閨女?看這身條確實也……啊……」
一聲慘絕厲喊,我停步,轉身,眼見著身穿玄色緊身衫的李嗣仿似從天而降,他玉面染霜,雙眼如鷹,用一只手狠狠箍住柳三郎的脖子,伏在他耳邊冷冷地道了一句:「辱文昭帝者死,辱我心上人者,死無葬身之地。」
柳三郎死了。
他死于五日后,聽說是被紅蓮社余孽一劍穿心之后扔進曲江,柳家連尸首都未能尋回。
我非胸有城府之人,親叔嬸賣了我兩次,我不愿繼續見他們的虛偽嘴臉,因此連夜離開了崔府。
我在城南租了一個小院子,可還沒等我將院子收拾妥當,靈臺觀的道姑便登門了:
「長公主聽聞姑娘回京,特命小道送來六陵令符。」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中用絹帕包著的令符:「長公主身子可還好?」
「長公主身子尚可,但她早有吩咐『舊事皆如云散,故人不必相見』。」
我:「……」
我的公主阿娘啊……
時隔多年,她仍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護佑著我。
京郊五十里外的燕伏山埋著司馬氏六代皇帝,因此被稱為「六陵」。第二日我孤身騎馬來到六陵,因著長公主送來的令符,鎮陵的將士并未為難我。
偌大的六陵園里,我穿白玉坊,過七拱橋,一步步緩緩地走向昭陵,走向我幼時記憶里那個有著一對梨渦的少年郎。
【阿月當然是好姑娘。】
【吾生于皇室,命當如此,可又怎忍心,拉你一起墮深淵。】
【阿月,我們玩捉迷藏吧。記住,一定要藏好,只有我找到你,你才能出來。】
阿玨哥哥,你食言了,但沒關系,這次換我來找你。
拔掉陵邊的荒草,掃盡欄桿前的落葉,我自懷中掏出七只草蜻蜓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陵前。
一陣微風吹過,森天的古木與古木纏綿在一起發出耳鬢廝磨的聲響,那是阿玨在含笑對我說:「蜻蜓高潔多情,謝謝阿月。」
我在陵前坐著睡著了,再一睜眼,暮山含紫,烏金西墜,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我眼前,親手將一件玄色披風披在了我身上。
我抬眼,淚珠滾滾而落,那人蹲下身來,亦是雙目通紅。
李嗣騎馬帶我回到了城南的小院子,我手忙腳亂地為他做了四個菜燙了一壺酒,兩個人在沉默中靜靜地吃完了晚食。
待放下碗筷,四目相對,屋子里的氣氛詭異到令人窒息,我鼓足勇氣剛要說話,他卻搶先開了口:
「柳氏一族與寧王府不睦已久,此番你無辜卷入,實乃是受我牽連。柳三郎確是亡于我之手,但那些世家爭斗朝堂陰謀的臟事,我并不打算說與你聽。」
我舔舔嘴唇,發覺臉色微燙:「七表哥你已是弱冠之年,因何……因何……」
「因為我心悅于你,鐘情于你,除了你,世上女子便是再美艷多姿,賢良淑德,我亦不會多看一眼。阿月,這些,你其實早就知曉的。」
小窗微月下,盈紅燭火旁,李嗣用那雙黯黑的雙眼灼灼地盯著我,不急不緩地對我說。
08
大辰民風開化,寡婦再嫁是尋常之事。
七表哥很好,面冷心熱,行事周全,但我不能嫁他。
因為他是李家人啊……
李顯宗犯下的血債,我無力讓他血償,可至少來日再嫁,我于宗廟中不能祭拜于他。我亦絕不會讓我的子子孫孫跪拜我的殺夫仇人。
自那日我拒絕了李嗣,他已經半月不曾露面了。
可他雖未露面,京城關于他的流言卻漸漸多了起來。有人說他倚仗剿匪之功無視皇權禮法,有人說他行事狠辣坑殺了數百俘虜,還有人說他拒絕了圣人的賜婚,圣上大怒,當眾命人打了他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
李嗣他身上有舊傷啊!怎受得住如此重刑?
我在城南的小屋里急得食不下咽,手忙腳亂地買了些好藥準備送往寧王府,可誰料我還未出門,寧王府的老管家便叩門了:
「郡王恐女郎憂心,特囑奴前來告知女郎一句話。」
「什麼話?」
「吾心如磐,雖九死其猶未悔。」
我扭頭,不愿以淚眼示人,半晌之后回過頭來,我將裝滿藥材的籃子遞與管家。
「您也幫我遞句話,『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