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馬,跑過去,抓住車欄懇切地望著他:「叔叔,我來送你,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輕輕笑了一下,說:「別胡鬧。」
「我沒胡鬧,我還沒有去過叔叔的家鄉呢,你帶我去看看吧,好不好啊?求你了!」
他看著我,像是要拒絕的樣子,我連忙扒住木欄桿往車上爬。
「你小心別磕到了!」他猶豫片刻,嘆了口氣,伸手將我拉了上去。
我好想抱抱他呀,可是不行,他胸口會疼,我只能抱住他的手臂,像塊麥芽糖一樣粘住他。
「叔叔,別趕我走,求求你。」
他瞧著我,許久,無奈地搖搖頭。
「你什麼也沒帶就出來了?」
「有叔叔,我什麼也不需要。」
「望白,你真是,讓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20
我就這樣賴上了烏力罕,陪著他一路往北走。
他的病越來越重了,在馬車上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我牽著他的手,不停地跟他說話,我真怕啊,真怕他突然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他才三十五歲,還那麼年輕呢,他應該成為一個傳奇,而不是這樣默默無聞,英年早逝。我每次一想到這些,就止不住地難過。
好在他總是能醒過來,看著眼淚汪汪的我,無奈地摸摸我的頭,說:「怎麼又哭鼻子了,現在眼淚掉光了,等我真死了,還哭得出來嗎?」
我聽他這麼說,大聲哭了:「我求求你,別說這種話了!」
他把我弄哭了,又趕緊哄,剛哄好,又淺笑著說:「其實能有個人為我哭,我也挺高興的。」
于是我又哭了。
趕往漠北的一個月里,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我們抵達漠北時,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太陽低低地懸著,離地平線只有一巴掌的距離。
他本來在睡覺,不知道怎麼,突然醒了過來,掀開車簾看了一眼,說:「望白,你看,是花海。」
「嗯嗯我看到啦!」
夕陽下,白的,粉的,茫茫的一大片花海,看不見盡頭,淡淡的香味隨風飄進馬車里,沁得人快打瞌睡了。
「停車。」
烏力罕忽然下令,于是車夫拉了韁繩,我們在花海旁停了下來。
「望白,我們下去看看。」
他牽起我的手,帶我走了下去,往花海深處走。
只有我們兩個,其他人都在馬車旁邊等候,藍祁也站在遠處,微笑著看著我們。
遠看沒有感覺到,真走進去,才發現花海竟然到腰那麼深。
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我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張開雙手往前跑,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喊。
烏力罕慢慢地跟著我,笑吟吟地看著我的背影,說道:「望白,慢點跑。」
我停了一下,等他跟上來,在花海里轉圈圈,停下來時,太陽離地平線只有一指的距離了。
她落得真快啊,我望著她,唱起了古老的歌謠。
「白日白日,舒天昭暉,數窮則盡,盛滿則盈。」
太陽又落下去了一指。
「叔叔,太陽為什麼要落下去呢?」
他沒回我。
我眼眶濕了,提起裙擺向著太陽奔跑起來,可是,不管怎麼跑,我離她還是那麼遠,不管怎麼追,她也還是掉下去了。
「叔叔,到底怎麼樣才能留住她呢?」
沒有人回應我,我淚流滿面,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后面沒有人。
我的叔叔,我的王,他早已經倒在了花海不知處。
21
我沒有回頭,繼續向西方跑,跑得很遠很遠,誰也沒能追上來。
后來,我又向南走,像具行尸走肉一樣,晝夜趕路,沒有被野獸吃掉,也是一種幸運。
直到我走回大周,走到了一座叫遙川的邊塞小城,進城的時候,我衣衫襤褸,與乞丐無異。
在路上時,我摔斷了一條腿,一直沒治,所以一直跛著。
進遙川城后,我無處可去,淋了兩天的雨,一直發燒,醒來以后,眼睛也瞎了。
一個老婆婆收留了我,她開著一家香料鋪子,我昏睡的時候,就躺在她的門廊下。
她姓胡,后來,我就一直叫她胡婆婆。
我好些以后,胡婆婆便教我調香,她不嫌棄我是個瞎子,她說,只要心不瞎,就沒什麼辦不成的事。
我上手很快,這并不是太難的事,在京城時,我學過很多東西,調香對我來說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技能。
但胡婆婆很驚訝,她認為我是個天才,很有要將香料店交給我打理的意思。
她沒有兒女,便拿我當了女兒,十分操心我的終身大事,閑著沒事就四處為我物色夫君。
但要求很高,所以婚事一直沒有著落。
直到九月的一天,一個人走進店里,說:「長公主,我終于找到你了。」
不必想也知道,會滿天下找我的,也只有藍祁了。
「別這麼叫我,別嚇到其他人,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吧。」
我摸索著,給他泡了一杯茶。
「長……」他停住,不自在地將長公主換成了我的名字:「望白,你跟我回京城吧。」
我搖頭:「我不會回去的,絕對不會。」
「可是……」
「若沒有別的事,你就可以走了。」
我不再理會他,下了逐客令,恰巧這時候,胡婆婆回來了,她看著藍祁,越看越喜歡,圍著他問他名字,年紀,可有婚配。
藍祁被她弄得怪難為情的。
雖然我說了我不會回去,但藍祁還是留了下來,他沒有帶多少錢,住了幾天店,便可憐兮兮地求胡婆婆收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