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夕那日南安郡主和駙馬一起進宮了,大家圍坐在一起,吃了一頓盛大的家宴。
我那天很開心,許久沒這樣熱鬧過了,但不知為什麼,昭昭阿姐看向我的眼神卻很是奇怪。
「阿姐?你為何這樣看我?」
昭昭阿姐搖搖頭:「沒什麼,就是看我們淮安越來越俊俏了。」
我得意地笑笑,「等過了年,我就及笈了,阿姐便再也不能說我是個小孩子。不過阿姐,你可曾見到我阿娘,怎的一晚上都不見她人?」
昭昭阿姐眼眶有些發紅,輕輕撫摸著我日漸隆起的小腹。
「淮安,是阿姐沒有照顧好你,阿姐對不住你。」
16
「阿域,聽阿姐的話,放淮安出宮吧。」
寬敞的大殿里,只剩齊域和齊昭昭二人,剛剛的熱鬧似乎只是一場幻想,齊域坐在最中央的位子上,桌上的酒,早已見底不知幾壺。
「不行。」
「為什麼?那你就要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困在這宮里,日漸一日地病著,成天活在回憶里度日嗎?齊域,你怎麼偏偏就對她這樣狠?」
齊域不言,只是一壺接著一壺地往嘴里灌著酒。
「阿域,姨娘臨終前將淮安托付于我,我答應過要好好照顧她,可如今淮安這副模樣,你叫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姨娘交代?」
外面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齊域的頭發散了,發絲打在臉上有些凌亂,領口因灑上了酒水微敞著,露出胸口處從前學習騎射留下的疤痕。
他拎著價值連城的琉璃玉盞,一路走得跌跌撞撞。
「你要去哪?」齊昭昭問。
「下雪了,她怕冷,我得去陪她。」齊域說。
齊昭昭看著齊域搖晃不穩的身影,一滴淚徒然流了下來。
「阿域,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齊域回頭,眼里帶著茫然。
「那該是如何?」
齊昭昭愣住,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該如何呢?該怎樣喜歡一個人?
小時候,他們的生母不受寵愛,為了在這皇宮里活下來,他們從小就學著看人臉色,學著緘默不言。
齊昭昭跟著母親學女紅,學廚藝,學著如何照顧好那個小自己七歲的弟弟。
「長姐如母,昭昭,若是有一日阿娘不在了,你得把阿域拉扯成人。」
齊昭昭記住了,也照做了。
這宮里的每一天都不好過,齊昭昭告訴齊域,你得自己變得強大才行。不可心軟,不可婦人之仁,你想要什麼,就得自己去爭,沒人護著你,你便自己護著自己。
齊昭昭是阿姐,亦是嚴母,她找夫子教齊域讀書識字,禮樂書數,要他拜武將為師,小小年紀便學習騎射功夫。
她教他拉攏人心,審時度勢,教他人心難測不要輕易信人,更不可全盤交出底細。她教他權謀算計,教他足以支撐他活下去的一切,可卻忘了教他怎樣喜愛一人。
「阿姐,你說,要怎樣喜歡一人?
「賀淮安說那長贏給她買了一院的燈籠,便是真心對她好了。可是只要她喜歡,我能為她把整個皇宮都掛滿。如此……便是真心喜歡了嗎?
「你教我想要的一切不會有人主動給予,需得自己爭取才行,我爭取了,我用盡一切辦法想要將她留在身邊,可如今,你們卻都要我放過她?
「阿姐,我很晚很晚才發覺我對賀淮安的喜愛,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欣喜,如今又要親手推開她嗎?
「我不愿意!」
齊域推門出去了,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串的腳印,他醉著,身影搖搖晃晃,手中拎著的琉璃玉盞里,不時灑出一口酒來,洇濕了他的鞋襪。
竟是那樣孤寂,仿佛這世間只他一人而已。
17
齊域病了,昨日大雪,他染了風寒,一直高熱不退。
我坐在床榻一側,伸出手在他額頭上探了探,好燙!
大概是我的手太涼了吧,驚醒了本睡的昏沉的齊域。他牽住我的手,啞著聲音問:「做什麼?」
「你病了。」
「無礙。」
「怎會無礙?這樣燙。」
齊域看著我,半晌才凄涼地笑笑。
「你今日又把我認成誰了?那個長贏?」
我在他額頭上輕輕拍了拍:「什麼長贏,你都燒得說胡話了。」
「我知道村子后面的山上有一種草藥,把它研碎放進白粥里,喝了病就會消。可是阿姐說近來村里有壞人……沒關系,我快去快回,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便回來。」
齊域愣住,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消息。
「你在說什麼賀淮安。」
我站起身整整衣裳:「我說我很快便會回來。」
「你要去做什麼?給我采草藥?」
我點點頭:「總不能看你這麼病下去,過會真的燒傻了可怎麼辦?」
我剛要走,手腕便被齊域死死攥住,轉身的瞬間,我看見……他在哭。
「你不要走賀淮安,你哪里都不要去,不要去!」
那日,齊域一直緊緊攥著我的手腕,怎麼都不肯放開,似是在挽回什麼。
在挽回什麼呢?中間意識清醒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悵然。
若是當年齊域也像如今這樣拉住我,那一切是不是都會變得不一樣?
我認真地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不會。
即便當年我沒有走,昭昭阿姐也沒有去救我,我們大概也依舊會走上這樣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