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黑,到天明,又到天黑。
我和王大帶著一撥人,沿著河流而下,找了三天三夜,沒有看到他的任何身影。
皇城里傳來的加急圣旨仿佛像一道又一道催命符。
54.
到了第 5 天, 幾乎所有人都絕望了。
王大勸我:「小姐,保重身體要緊,小少爺還需要你。」
我點點頭,眼睛很腫很痛,里面干澀一片。
第十日,我們已經找到了入江口,依然一無所獲。
江風陣陣,吹得人的衣衫獵獵作響。
地里的油菜花開得正是熱烈。
遠處有孩童在田埂間嬉戲。
「回去吧。」我低聲道。
剛一翻身上馬,我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
55.
我沒回杭州,而是留在了揚州,接替了周弘臻的位置,和工匠們一起研究如何將水車安放合適。
江南多水患。
在山澗底部安水車,是周弘臻提出來的。利用水流湍急的沖力,使水車轉動,將部分水流引流到旁邊的幾千畝荒地里,達到灌溉的作用。
工匠中有很多老師傅,周弘臻的書房里,留下了很多他做的筆記。
雛形已經出來了, 只要接下來照著實施。
他為了這個工程嘔心瀝血。
我不想他的心血半途而廢。
每天在施工現場忙完,再回住處休息,我仿佛是一只陀螺,不能停……停下來看,就是密密麻麻的痛,和無盡的后悔。
我終于理解了他那年為何說,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以后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早該知道,他對我是什麼意思的。
我太遲鈍了。
后來,他和我們一起來杭州,整日見到,我貪戀他給的溫暖,卻又像鴕鳥一般,假裝看不見他的目光和欲言又止……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真的不會再藏起來了。
晚上我睡不著,又去他的書房, 在書箱里翻找書籍時,竟然找到了一幅畫卷。
畫中的人,是我,穿著白鹿書院的學服,一臉悠然地坐在杏花樹下,旁邊還放著一個酒壺。
看起來天真爛漫,玉雪可愛。
淚水溢出眼眶。
那年杏花微雨,我們一起去郊外踏青,蕭景之和周弘祎去河里摸魚,我則躲懶,坐在樹下飲酒。
那些被我遺忘的細節,突然如同剛剛發生般,一下子映在了我的腦子里。
周弘臻也坐在不遠處,看似在看著不遠處美麗的山花、碧綠的湖泊,其實他一直在不動聲色地看著我。
很多時候, 很多時候。
這麼多年。
還有我們回到京城,相約在酒樓吃飯,吃了飯,蕭景之帶我去看河燈。
我們走在前面,我在一個攤鋪面前看嫦娥玉兔燈時,眼角是有看到他的。
他就沉默地隱藏在我的身后。
可是,我現在終于知道要轉身了。
他卻不見了。
我忍不住痛哭起來。
為什麼要明白得那麼晚。
為什麼沒有勇敢一點。
為什麼沒有多給他一點關心。
為什麼沒有多看他一眼。
為什麼……
56.
一日黃昏, 我和工匠們一起在山上吃飯,遠處傳來馬蹄聲。
我愣了一瞬,眼淚溢滿了眼眶,一定是周弘臻!
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丟下碗筷, 猛地往山下跑去。
馬背上的人,并不是周弘臻。
而是蕭景之。
他是來頂替周弘臻的位置,監督防洪工程的建設。
「婉瑤……」他翻身下馬,心痛地問:「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
我避開他的手。
他沉默了下來。
蕭景之來了,工程進行得更加順利。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心卻一天比一天更空。
如果……如果他還活著,他一定會盡快趕回來……
一個月后,外公帶著麟兒也來了揚州。
麟兒哭成了淚人。
他第一次離開我這麼久。
我抱著他,和他一起痛哭。
外公也在旁邊抹眼淚,對我道:「人要往前看。你還有孩子要照顧。」
57.
蕭景之試圖和我重修舊好。
他說:「婉瑤,不管你和他之間有什麼,我們都忘記,好嗎?就當我們一起上山,迷了路,走岔了,我們回歸正途,好嗎?我會照顧你、愛護你一輩子。」
「我絕對不會和你回去。」
「你不想回去,咱們就住在這邊。反正江浙倭寇盛行,陛下有意要清繳。或者你想住哪里,我都陪你。」
「別做夢了,行嗎?我現在沒心思應付你!」
工程完工后,我帶著麟兒看著那轟隆隆的巨大水車不斷將奔騰的水流倒往旁邊的荒地,然后再流向周遭的山野,草木長勢良好,荒地變良田。
可惜,當初設計這一切的人不見了。
「師父還會回來嗎?」
在隆隆的水聲中,麟兒如此問我。
眼淚比聲音更快流出來。
我依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蕭景之騎著馬過來,對麟兒伸出手:「兒子,上來。」
麟兒猶豫地看了我一眼,后退了一步。
蕭景之也不生氣,只是翻身下馬, 和我們一起看著這山川河流。
「兒子,馬上要送你去白鹿書院了,開心嗎?」
「……不開心。」麟兒悶悶地說。
蕭景之教育他,男子漢不能整天都膩著娘親,麟兒反駁他才沒有,他有很多兄弟。
蕭景之便和他聊起了他那些兄弟。
我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
時間的力量也是可怕的。
蕭景之才來了一個多月,整日在麟兒面前伏低做小,他又是人人敬仰的大將軍,麟兒時常被人恭維有個好爹,他嘴上不說,但心里還是自覺有了面子,況且朝珠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