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又病了。
茶飯不思,渾身無力,一顆心像被濕涔涔的水草堆纏住一樣,總是莫名地想掉眼淚。
趙得千辛辛苦苦為我熬了一鍋噴香的雞湯,可我聞了一口,便腹內猛然翻騰,「哇哇」地吐了出來。
吐得那個狠呦,就差把腸子吐出來了。
趙得千氣急,「若早知那婦人是那樣的惹事精,當初我便是打八輩子光棍也不會娶她!」
婆母卻在一旁樂得合不攏嘴,她戳著趙得千的腦門嗔道:「傻小子,喜兒這是害口了。」
「害啥了?那潑婦害得?」
婆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你要做爹了!」
「啥?真的?您咋知道?」
「我生過四個大兒子,我能不知道這?」
隔天,我爹趕著馬車又來了桃水村。
火炕上,他甩著后槽牙一邊猛嚼燉豆腐一邊得意洋洋道:「就那小娘子,被我給拐到衙門送邢捕頭那兒去了。」
我奇了,「她犯啥事了?」
「不是你之前說懷疑她是騙彩禮的嗎?」
「那咱也沒有證據啊。」
「嗐,讓邢捕頭仔細查查不就有了?」
「沒證據,人家邢捕頭能管這事?」
我爹拍著桌子一陣大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年底了,邢捕頭正愁咋述職呢,這一年他就逮了倆偷雞賊,交不了差啊。我將人一送,他喜得當即拉著我喝了一壺竹葉青,你說他管不管?」
我和趙得千同時無語。
開眼了,長見識了,對不住,是我們太膚淺,案子居然還能這樣辦?
不過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都很歡喜,尤其是婆母,她喜得立刻夾了一大塊燉豆腐給我爹,「親家,今兒燉豆腐敞開了吃!」
趙得千含笑看了一眼在一旁帶著羞色的我,容光煥發地給我爹倒了一碗酒。
「爹啊,跟您說件喜事兒,喜兒她有身子了。」
「咋?」
我爹驚得筷子當場墜地,「我要當外公了?」
「您歡喜不?」
「歡喜個屁,我閨女有身子了,那小娘兒們還巴巴地跑來氣我閨女,我老漢豈能饒她。」
說罷,我爹猛喝了一碗酒,穿鞋下炕就急匆匆地出了屋。
趙得千急忙追了出去,「爹你干啥去?」
「用得著你管?惹事精!」
半個月后,我們終于知道他做啥去了,原來他私下雇了兩個人專門幫著邢捕頭查案子。
這麼一查,還真查出個驚天大案來。
原來那阿蓮真有個寡婦娘,這娘倆是外地人,輾轉江湖專靠坑蒙拐騙過日子。
阿蓮道行淺,只能打著成親的幌子騙點彩禮錢啥的,她娘就厲害了,這幾年憑著一張和善的臉拐過五六個良家婦女。
奇就奇在,那些見過她娘的人,都贊她娘是個好人,若不是東窗事發,苦主們還要爭著搶著給她養老呢。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人都有。
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好世道,越得防著點那些假裝人畜無害的笑面虎啊。
邢捕頭破了這麼大一個案子,給整個桃源鎮都爭了光。
所以年底述職時,他不僅升了職,還得了二十兩賞銀。
他幾次醉酒,拉著我爹的手哭哭啼啼,「潘老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我爹也假惺惺地掉眼淚,「我沒你這麼丑的兒子。」
自此之后,邢捕頭與我爹義結金蘭,居然成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的好兄弟。
孤竹書院年底給學子們放了假,得貫也辭了李木匠夫婦回家過年。
聽了家里的這些奇事,他們哥倆的下巴都要驚掉了。
我一邊吃自鎮上買的酸杏干,一邊安慰這兩個小叔子:「這回再沒人傳你們的閑話了。」
誰料,得萬和得貫竟然異口同聲道:「我們不在意!」
婆母在炕頭上也自豪地直拍大腿,「沒錯,身正不怕影子斜,咱老趙家的春天要來了!」
8
自我有孕,婆母便不準我再做活兒了。
甚至連進灶間做飯都不允許。
「你沒進門的時候,咱家也照常吃飯,沒見餓死誰。如今我的眼睛也大好了,等著,娘給你做羊肉湯去。」
臘月中旬趙得千自鎮上扛了半只羊回來,除了備席請客,羊肉還剩下不少。
于是婆母便經常做羊肉湯給我喝。
歲除那日,趙家的年夜飯格外豐盛,一水的大魚大肉,全是我爹自小食肆帶回來的。Ƴȥ
「親家,這咋好意思呢。」
婆母盯著眼前這滿滿一桌子的飯菜,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卻不忘跟我爹寒暄著。
我爹咧著嘴自懷中掏出一張契,故弄玄虛地在趙家人眼前晃了晃。
「那算啥,真正的好東西在這兒呢!」
趙得千接過契一看,當場驚了,「后山二十畝杏林?」
「這是送給我大外孫的禮物。」
「您買這干啥?做杏干杏脯?」
我爹神秘地一撇嘴,「這事兒還沒定準,就先賣個關子,明年開春你們把杏林好好打理一下,興許有天大的好處呢。」
那買地的契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眼眶一熱,喊了一聲:「爹——」
我爹默默地抿了口酒,聽見這聲「爹」,竟然破天荒地傷感起來。
「爹老了,昨兒還掉了兩顆牙,歲數越大就越覺得對不住你。
誰家的爹能狠心賣閨女啊,便是吃糠咽菜也得留在身邊不是?賣到別人家,別人誰能疼你的孩子?喜兒,爹是混蛋,讓你白白受了那麼多年的罪,哪天我到了地下,你娘也饒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