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昀抱著臂站在我身邊,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他這會兒是心情很好的。
他低頭摸了摸月亮,哦,他給小狗起名叫月亮。
他低頭摸了摸月亮,說:「瞧瞧,那人多笨?」
笨蛋唐文江又一次站起來,要去砸墻。
我還沒反應過來,余光便瞟到旁邊竄出一個人去,定睛一看,竟是人高馬大的阿琳娜。
阿琳娜因有人種的天勢,個子長得極高——我個子不算矮,穿著高跟鞋,唐易昀比我高一個頭,她穿著布鞋,竟比唐易昀還高半個頭,因此竄出去的時候分外惹眼。
只見她掄起那只半人多高的大錘頭,一下一下地砸毀了那面灰墻。
她丟下錘子,高興得手舞足蹈,漂亮的藍眼睛里不再是陳舊的哀傷,終于添了些喜色。
她唱起歌,甚至跳起舞來。
當我離開可愛的故鄉哈瓦那,
你想不到我是多麼悲傷。
天上飄著七色的彩霞,
心愛的姑娘靠在我的身旁。
親愛的我愿同你一起去遠洋,
像一只鴿子在海上自由飛翔。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如此相似,如此真摯。
盡管能聽懂她在唱什麼的人不多,但大家還是發自內心地被她感染。
我相信這歌聲會飄得很遠,一直飄到伯爵小姐也能跟唱的地方。
唐文江看著那面剛砌起半個月,此刻已然傾頹的墻,跑到客廳去,給老公館掛去電話——他是個很守舊的人,不怎麼會用電話,撥了幾次才終于撥通。
他說:「媽,你你你告訴爸,我把墻砸砸砸砸了,我我我砸的!」
當天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吃飯,唐文江喝了好多好多的酒。
借著酒勁,他笨手笨腳,剝了人生中第一只蝦,要給唐易昀,「昀昀,吃蝦。」
其實他心里還是知道自己才是哥哥的,小孩只是年紀小,并不是傻子。
我笑得花枝亂顫,揶揄唐易昀說:「我的天,原來你的小名是昀昀啊,是帶草頭的蕓蕓,還是天上飄的云云?」
我們昀昀分明有點不好意思了,還非得拿著大少爺的派頭,「昀谷禪機并久亡的昀,你懂嗎?」
我才不理他那一套,「不懂不懂,昀昀還是快吃蝦吧!」
唐易昀把碗一挪,跟唐文江說:「給你媳婦吃吧,我有人給剝。」
唐文江于是醉醺醺站了起來,「好,蝦可以不吃,酒一定要喝。易昀,我我我替爹娘給你賠不是。」
唐易昀接了他的酒,一飲而盡,「一家人,不說這個話,往后好好過就是了。」
但唐文江又倒了一杯酒,這次對我說:「嫂子,這一杯敬敬敬你,過去我對你有成見,是是是我有眼無珠,平安已罵過我,希望你大大大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
平安也跟著站起來,說:「我也是,之前對不住了,姐夫。」
唐易昀很不正經,揶揄道:「哪里,平安,我簡直要給你塑金像,一日三炷香地供著,謝謝你成全我的婚姻。」
當天喝到最后,所有人都很高興,阿琳娜一邊給我們倒酒,一邊自己捧著個酒瓶子大肆吃喝。
唐易昀是個大方的雇主,卻還是忍不住擠對她:「我知道我家大業大,不差你這一口,你也好歹裝裝樣子,到后邊去偷吃吧。」
我想了想,碰碰他,「你不是說偷吃在中文里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嘶,你就不能記點好的?就這些東西學得快,出去可別說是我教的。」
在阿琳娜的語境里,偷吃就是偷著吃而已,所以她便老老實實地回答:「先生,我可以唱歌跳舞來抵酒錢。」
我說:「阿琳娜,你的歌我已經聽過了,我現在想聽你們先生唱首歌。」
平安問我:「歡喜,嘰里呱啦說什麼呢?」
我順水推舟,「你姐夫要唱歌。」
大家都很期待,只有唐易昀自己還在拿喬,「我沒說唱。」
我說:「嘖,聽你是抬舉你,別不領情!」
我趕鴨子上架,他也不想敗大伙的興致,就簡單唱了首悠長的歌。
是首中文歌,我聽都沒聽過。
不知道情人眼里除了出西施,還出不出音樂家——我是真心覺得這支歌非常好聽,歌詞和曲子都很美。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這首歌叫作「尋兄記」,唱歌的那位美人風姿卓絕,名叫阮玲玉,在一年前就已玉殞香消。
天妒紅顏,真像是歌里唱的。
葬天涯,無家可歸。
這都是稍遠些的事情了,總之,在舊歷生日這一天,我聽了唐易昀唱這首歌。
待他唱完,我忍不住奉承他:「唐大少,真沒想到,就沒有什麼是您不會的?」
這下可是拍錯了馬屁,他似笑非笑地轉過頭來,對我說:「生孩子不會,怎麼,你想給我生一個?」
其實我還想再過幾年的二人世界,因此一直十分小心,若真中了招,也只能說是命中注定。
這事,沒想到還是西院搶在了東院前頭。
過了三個月,有天,平安在飯桌上吐了,請來大夫一看,說是懷孕了。
文江驚喜萬分,唐易昀倒沒怎麼驚,他說這仨月唐文江食髓知味,西院十點半以前就沒熄過燈,懷不上就有鬼了。
我說我還以為文江是個節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