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陛下原本難消的怒火開始略有平息。
皇上派太醫去診治,可每次病情稍有和緩,便又嚴重。
久而久之,太醫們為難地稟明圣上,也許是因為牢獄陰冷,環境惡劣,這才難以好轉。
恰好皇后在國寺上香求得根壞簽,令她徹夜難安。
誰都知道,國寺解簽解得最好的,是帶發修行的佛子,謝懷鈺。
如今,他在牢中,又怎麼能撫平皇后的不安。
一點一點的細節,讓皇上不斷回想起謝家的功績。
最終,他網開一面,決定放了謝家老小,只審謝大人。
謝懷鈺等人出獄那日,我本要去接他們,但沒料到,被人絆住了腳。
那位叫小風的小倌失足摔進湖里。
這位可是長公主的人,碰壞了,我可賠不起。
我連忙去探望。
小風斜斜倚靠在引枕上,臉色蒼白,真有幾分長公主嘴里的孱弱樣。
他微笑著說:「姐姐又來看我了,這些日子,總勞煩姐姐,小風心中著實難安。」
他確實應該難安。
自把他接進府,他三天兩頭地受傷,要麼崴了腳,要麼岔了氣,要麼著了涼。
他身份敏感,我不敢假以他手,只好日日夜夜親自照顧他。
只是今日,確實有些不太方便。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小風努力撐起身子說:「姐姐,若你要我伺候,我還是動得了的。」
「不必。」
他便失魂落魄,眼珠生霧:「是我貌丑,礙了姐姐的眼,若得不到姐姐的寵愛,我還不如淹死算了。」
我見他羞憤要起身,連忙按住。
布料糾纏,不可開交之際,恰好我哥敲門而入。
「妹妹,馬車備好多時了,再晚就趕不上——」
他忽然頓住,雙眼瞪著床上的男人,發出極其響亮的抽氣聲。
我有些奇怪,我前幾日就告訴他,我院中藏了個小倌來著,倒也不至于這麼吃驚吧。
他剛要叫出聲。
小風松開我,笑瞇瞇說:「奴名小風,是長公主送給姐姐的情郎,奴拜見王公子,公子近來可好,身體可還康健?」
我笑了笑,這人還挺有趣,頭一次見生人,就問候人家身體情況。
我哥像枚漲紅臉的啞炮,結結巴巴說:「挺好的。」
我偷偷打趣:「怎麼?第一次見小倌,羞到不行了?」
他盯著我,意味深長地說:「確實第一次見。非常意外,大為震驚。」
那時,我還沒聽出他的話外音。
小風虛弱到舉不起勺子,只能靠著我的肩膀,讓我喂藥湯。
我哥站在旁邊,剛要嘲笑,小風斜斜盯向他,他便又憋了回去,如喪考妣。
6
我們來晚了。
謝家一行人已經離了牢獄。
我和我哥連忙追過去。
謝府京城的宅子還被扣著,謝家人還得雇馬車去郊外的莊子,攜家帶口,容易又生波折。
幸好,他們沒走遠。
我看見幾個年長的謝家兄弟正在和馬行的人激烈爭執著什麼。
幾個年輕的姑娘緊緊牽著手,躲在后面,可還是有路人不善地看著她們。
「是那個貪官謝清正的親人。」
「呸!要是我,我才不給這種狗官的家人借車子。」
「他們是怎麼被放出的?怎麼不把狗官全家都斬了!這才解恨!」
「你們!」年紀小的謝九郎忍不住,握拳怒道。
「宏遠。」謝懷鈺開口制止住他,「多說無益,清者自清。」
他更瘦了,眼底藏著疲憊,正用力撐著大哥謝平之。
我和我哥連忙揮鞭縱馬過去。
「住口,陛下親自下旨放的人,你們也敢隨便議論?」我揚聲道,「謝大人多年治水有方,年年賑災有功,他要是想貪,怎會只貪三百兩白銀,分明是有人陷害,刻意侮辱!」
路人紛紛止了聲。
謝懷鈺猛地抬頭,與我對視。
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束光。
他盯著我的臉,緊皺的眉頭徐徐松開,又立刻把頭深深低下。
謝平之看見我,眼神亮了亮,奈何吃過藥的身子,還生著重病,站不起來。
我們沖他們拱手,讓女眷病弱都上了備好的馬車。
幾輛馬車林林總總備好了行囊,家仆站在旁邊,阻擋了路人的責難。
待一切打點妥帖,我剛與謝夫人告辭,下車時,卻看見謝懷鈺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他堵在我的去路上,實在避不過去,我只好沖他行禮:「謝公子,你可以上車了,家仆會護送你們去莊子,有何事通知管家,我們王家能幫就幫。」
謝懷鈺卻依舊不動,他捏著佛珠,飛快地捻。動作有些焦躁急促。
我揣摩道:「你父親應該沒有大礙,這些日子還得勞你們再等等,待刑部的同僚……」
「王薇歌。」他輕輕打斷了我。
似乎知曉,等我那句話說完,我們就再無話可說了。
「上次在獄中,我叫了你,你沒有聽見。」
「聽見了。」我承認。
謝懷鈺的眼珠顫了一下,嘴唇抿起。
他沒有問我,既然聽見,又為何不轉身。
謝懷鈺靜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你對我家的恩情,謝某沒齒難忘,情深恩重,日后必定報答。」
我沖他拱手:「官場風云叵測,我哥性情率直單純,如今只在太子門下掛閑職,謝郎日后若發達,煩請你關照他一二,如此便是償還恩情了。
」
謝懷鈺穩如泰山,沒有告辭。
他抬頭看著我:「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