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訝然。
這實屬罕見。
因為放在先前,謝懷鈺恐怕與我多說一句話都嫌長。
我們情深意濃時,他也曾在月下,笑著捻起我耳邊的落花。
但當我哥與他商議親事時,他卻瞬間抽身而去,拱手冷淡道:「王公子切莫錯怪謝某,謝某只當王小姐是我的妹妹。」
我哥氣得差點抄起酒杯砸他。
他卻不躲不避,語氣硬邦邦,直白道:「王小姐性情活潑爛漫,但還望恕罪,謝某生性無聊,恐難哄得王小姐開心。」
他這句話,簡直把「我性格過于吵鬧,配不上他」說得明明白白了。
本該至此就結束。
我也不愿意與他多生糾葛。
只不過,我被拒婚后,難免失落了幾日。
我哥可憐我,氣到睡不著,半夜喝醉了酒,強行闖入謝家,要給我討個說法。
偏巧看到謝夫人正在請林家小姐賞月。
謝懷鈺一身月白色長袍,發尾系著玉環,要多風流有多風流。
他眉眼低垂,為林小姐斟酒。
原來,他天生長了一雙深情眼,看誰都一個樣。
我哥失魂落魄地走了。
許是怕我哥出去亂說話,不到幾日,謝懷鈺便自請去寺里修行,為祖母祈福。
那年花朝節,我們見過一面。
那時我與幾個姐妹在寺里祈福,有人與謝家有姻親關系,為盡禮節,要前去拜訪當時在寺中修行的謝懷鈺。
我只好躲在眾人當中,見了他一面。
那時,香火裊裊。
他垂目靜靜沖我行了一禮。
「王施主,別來無恙。」
不等我回答,他便沉靜地轉頭離開。
我猜想,他合該是恨我的,恨我太容易托付真心,這麼快就要和他商議親事。
恨我若能死死守著真心,難動情,這層脆弱的窗戶紙便能慢一點戳開,他也就不必在仕途剛剛飛黃騰達時,又被迫來寺中修行。ӯž
我回想到此,醒了醒神。
見謝懷鈺還站著。
簡直像是要和浪蕩子討要說法的癡情女郎。
我便又搖了搖頭:「沒了,我對你真的別無所求。」
這合該是一件好事,但不知為何,謝懷鈺的臉色卻沉了下去。
他終于轉身,背過身面向馬車,定定站著,站了許久,這才掀簾上車。
7
謝懷鈺一走,小風的病碰巧也好了。
他笑著說,要擺宴報答我這些日子的照顧。
這一忙,便鉆進小廚房里不出來了。
他病殃殃歪久了,突然康復,我驟然間不太適應,眼睛總不由自主去找他,卻會落到空空如也的床上,沏茶時總下意識也給他摻杯不涼不燙的,最后卻又只能隨手倒掉,祭給茶寵。
他看著個子高,模樣長得又俊又野,實則嘴巴甜,身段軟,能示弱就示弱,能撒嬌就撒嬌,偏偏每次都把握分寸,不惹火,又恰好撓到我心頭的軟肉,哄得我舒舒服服。
現在的面首,察言觀色的能力都這般爐火純青了嗎?
我暗暗咋舌。
當晚,水榭擺設一新。
紅簾漫卷,廊角墜著荷花燈,夜雨微墜。
小風穿了件玄色勁裝,說要為我舞劍。
我哥率先說:「好。」
擊箸為他伴奏。
小風沖我笑了,眉眼在夜風荷香中溫軟到模糊,劍氣卻分外昂然。
一擊斬斷紅簾,漫天的紗羅傾斜到他的身上,他始終盯著我,紅紗之下的皮肉似乎比這抹紅更加滾燙。
我愣了愣神。
劍舞卻越發慷慨激昂,吞云驅虎,勢不可擋。
他平日的插科打諢隱藏住了所有,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他那副高大健壯的身軀里,隱藏著多少爆發力。
他倚劍旋身,驟然跪坐在我的小幾前,笑容帶著少年才有的惡劣,叼走了我的酒杯。
「姐姐,你允我飲?還是不能飲?」他低聲說。
似乎那半杯我喝過的殘酒是什麼珍寶。
而他把所有選擇權都給了我。
我近乎窒息。
外面的雨聲太過嘈雜。
他靠得太近,我能聞到身上凜冽的冷氣和淡淡的荷花香。
飲。
還是不飲。
他似乎看出我的窘迫,低低笑了,笑聲壓得太低,變成了鼻息和胸腔的哼笑。
他稍稍讓開些空間。
我吸了一口氣,恍若整個水榭都沒了,荷花燈也沒了,我哥也沒了,我滿心滿眼只能看到半披著紅簾的他。
湖面倒映的碎影讓他眼睛如明珠般,閃爍光芒。
我張了張嘴。
「咳咳。」
我驟然回神。
我哥停下假咳:「下人說,有客人要來了。」
小風站起身:「是你認識的嗎?」
我哥說:「認識,但他應該不認識你。」
小風略思考,便躲到了紅簾后。
他們打啞謎的對話,著實令人生疑。
更何況,聽小風方才的語氣,他與我哥像是熟稔至極。
我陡生懷疑,瞄向我哥。
他有些心虛地撇開臉,借故斟酒。
我突然道:「方才他的劍舞,似和宮中金吾衛的晨課考核的劍法有幾分相像。」
我哥打翻了酒杯,慌忙說:「哪……哪有,我日日在宮中應卯,怎的都沒看出來。」
我瞄向他:「去年長公主生辰,特意讓金吾衛排了個劍舞給她看,公主讓我也去見世面,禁衛怕被她看中,故意敷衍了事,但即便如此,大體的形態還是有的。
」
我哥憋紅了臉,嘆了口氣,小聲說:「算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常去長公主殿下那里,時常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