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巨大的轟隆聲越來越近,不像是從天際傳來,更像是從城外。
隨著一聲悶擊。
有侍衛極大聲地喊:「大水來了,城墻和城門都被沖毀了,山水暴漲,要涌入玄武門了。」
眾人都慌忙逃竄。
我立刻起身,父親還在王府中,不知他是否安全。
侍衛帶領眾人前往更高處的偏殿暫避。
擠擠攘攘中,我差點摔倒。
有人穩穩地撐住我,低著頭,擋住臉說:「王小姐,當心。」
我詫異回頭,原來他也來了,一直躲在禁軍里,不肯與我打招呼。
在雨幕里,我喊:「庾溫!」
他愣了愣。
我堅定地喊:「庾溫。」
庾溫這才回過頭。
——你若想知道我是誰,那便代表我們的緣分沒有斷。
他意識到我最終還是看了他寫下的那兩個字,眉眼瞬間溫柔,笑著勾起嘴角。
可一瞬,猝不及防的洪水破了宮門,把位于隊末的我與其他幾個人卷了進去。
12
我從沒想到,如此溫軟的水,如浪般擊來,竟然會讓人眼前發白,被打到蒙。
當我回過神時,我已經被水裹挾著朝宮墻撞去。
遠處,人人四散而逃。
有一個穿著法袍的人,慌忙跑到高階邊緣,卻又止住,他猶豫地看著眾人的目光,最終還是移開了眼神。
有些人跑到安全的地方,又回頭看著我。
「是個姑娘。」
「王家的姑娘。」
「她家其他人呢,快點救她啊。」
「男女授受不親,外男搭救,難免有肌膚之親,救上來怕惹人非議啊。」
「何況,聽說王家姑娘風評極差,還被拒過婚。」
我咬牙切齒,慌亂蹬腿,努力往還沒被水淹沒的高臺游去,但一個浪撲打過來,我驟然間昏了神,沉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抱住我,朝高臺邊游。
他的手掌撫著我的背,我嗆了口水,感覺自己窒息了。
我的魂魄像是輕飄飄懸在空中,越飄越高。
眾人的碎語窸窸窣窣傳來。
「庾將軍,還是等太醫來給王姑娘醫治吧。」
「此處全是世家族人,你又未成婚,眾目睽睽之下,不好與外女如此親密,縱是情急,也該為自己著想些。」
他輕聲說:「無所謂。你們想說就說。但說我就好,與她無關。」
我感覺有什麼炙熱的東西搭在我的嘴唇上,救命的空氣傳進我酸疼的肺部。
我咳嗽著,睜開眼,跪在地上,吐出水。
我活過來了。
我虛弱地躺在地上,庾溫埋著頭,半哭不笑地捂住臉。
我咧嘴沖他笑了笑。
我忽然想起來了。
年幼時,有個小胖子總愛找我哥玩,他們玩捉迷藏,讓我哥捂著眼睛站在園子里數數。
小胖子便乘機沖我眨眼睛,偷偷拿著小木劍、小木棍,使得虎虎生威,龍騰虎躍, 在我眼前晃蕩。
我笑著給他鼓掌。
他一個興奮, 劈個叉,一屁股摔在泥巴里。
當時,他也是半哭不笑地捂住臉,害羞至極。
我仰著臉, 輕聲沖庾溫說:「剛浸了水, 你是不是又要生病啦?」
庾溫老實承認:「我以前都是裝病, 我沒那麼虛。」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恍然大悟:「確實有點病,病得要死了, 聽聞貴府水榭清幽,想去你兄長那養養病, 不知可否。」
我低聲笑:「行啊。」
我無意間看到了謝懷鈺。
他站在人群之外,沉重的宮宇屋檐仿佛落在他的肩頭。
他不敢看我。
我想,他其實并不是喜歡我, 只是活在謀劃算計里的人,頭一次遇到不計回報幫助自己的人, 失了神智罷了。
謝家, 名譽,地位, 權勢。
這些東西都擺在謝懷鈺的心尖,勝過任何事、任何人,就像是最沉重而光榮的重擔。
他是謝家的神童,未來的希望。
他一輩子都甩不脫。
我想,這是我最后一次看謝懷鈺了。
13
三個月后。
城墻重建如新。
我哥從關中歸來,留了一把美髯。
他說, 這回他無心插柳,竟然被謝大人看在眼里。
謝大人說他老實能干, 舉薦他做了個有實權的官。
水患順利治好。
某天,月明星稀,我們府中設團圓宴。
庾溫抱著自己, 一臉窩囊相, 任由我哥捶他, 我哥猖狂大笑:「哈哈哈, 準妹夫,我看你以后還敢打我, 我今朝就此翻身了!」
長公主帶了小風,她樂呵呵地沖水榭戲臺上的男旦擲了塊銀馃子。
小風噘著嘴,表情比庾溫還窩囊。
長公主連頭都沒轉, 就熟練地給他遞了塊帕子:「莫哭。」
小風說:「我也會唱戲, 怎的不見公主給我銀子?」
長公主:「你損了我至少百條手絹,上吊還扯壞了后院幾棵珍稀花樹,你說為啥?」
小風腚穩如泰山:「那我走就好了, 你嫌棄我,我立刻走。」
長公主摟過小風, 扯開話題:「不是說要唱戲嗎, 你唱唄,心肝。」
小風便咿咿呀呀唱起了戲:
「切莫道,佳期如夢難覓尋。
「我分明見你飄飄欲仙展彩屏。
「切莫道,云漢迢迢星河遠。
「我盼相逢, 金風玉露繞祥云。」
我抬目望了眼庾溫。
他正看著我笑。
眼睛若明珠般璀璨。
此時良景,只愿年年如今日,歲歲有今朝。
-完-
小呆呆菜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