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爹欠下了大筆賭債,若我不還債,不說這間祖上留下的鋪子,便是我和妹妹恐怕也要被賣到那腌臜地方去。
我沒辦法。
江野說要幫我還債,我只當是少年人的玩笑話,沒放在心上。
畢竟我爹欠下的幾百兩銀子不是筆小數目。
卻沒想到第二天他就出門去了,半年后才回來,帶著百來兩銀子。
我大吃一驚,還以為他是打家劫舍去了,后來才知道他是跟船去販了私鹽。
販私鹽,九死一生,我攔了他無數次,可他還是一意孤行。
好在江野運氣好,每次回來都只是帶著一身傷,黑了些,卻還是囫圇個的。
滿街的姑娘都對我又羨又妒,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這撿來的小乞兒,倒是個癡情的,眼見著連人帶鋪子都要被賣了,竟也被我尋到了出路。
江野十七歲這年,終于攢夠了我的還債銀子。
那一晚,江野抱著我溫存,他癡癡看著我,眼角眉梢的笑像是春意的暖陽。
「我已經找了最好的媒人,待明日去把債還上就來提親。」
「阿婉,以后我們兩個在一起,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我心下激蕩,一陣酸脹,許久后道:
「我想去大漠看看,看看那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是怎麼樣的。」
江野摟住我。
「好,那我們就去大漠。」
我們看似離圓滿那麼近,只有咫尺之遙。
只可惜這咫尺我終究沒邁得過去。
我沒等來江野的提親,甚至沒能再見他一面。
我出門買豆子時被人劫掠。
幾個大漢身后走出一個戴著帷帽,一襲華服的小娘子。
她伸出染著丹蔻的手掐住我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眼里浮現一抹毒,隨即左右開弓扇了我幾記耳光。
隨即她漫不經心起身,用手帕仔細擦了手。
「倒真是一副下賤的狐媚子相貌,怪不得勾得那些男人都叫你豆腐西施。」
「只是你也不打量打量自己,一個下三濫賣豆腐的,三皇子也是你能攀附的嗎?」
「你也莫怪我,若我不除了你,他是不會回來的。這本就該是我的婚事,如今讓他多陪了你幾年,也算是你的福氣了。」
我全然沒聽懂她的意思,我只是個市井小民,怎麼可能來往三皇子這種天潢貴胄。
只是她沒再給我解惑,那晚我被侮辱后割喉,活生生被分了尸。
江野興沖沖地來找我。
卻只看到了我殘缺不全的尸體。
3
我的尸體想必是很丑的。
頭身分離,江野拼湊了很久才把我拼了起來。
我從沒見過人能露出那樣的表情。
江野像是瘋了,又像是癡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死死抱住我,不肯別人動我分毫。
直到我的尸體腐爛發臭,他也因為長時間不吃不喝暈了過去才被人拉開。
醒來后,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野獸般的少年,他無差別地攻擊所有人,一雙眼睛泛著紅血絲,似乎要撕爛整個世界給我陪葬。
直到突然有一天
,他像是突然醒過來了。
他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在我墳前坐了一夜。
我以為他會哭得極委屈,跟我訴說他有多想念我。
可他一言不發,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是直挺挺地看著我的墓碑坐到了天亮。
天光熹微時,我看到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出了兩行血淚。
他蘸著那血淚在我碑上寫下一行字,字字用力,指甲都翻卷起來。
【愛妻 阿婉之墓。】
第二天,他就抱著我的牌位回宮認祖歸宗。
我這才知,江野不是什麼被父母丟棄的乞兒。
他是早年間流落民間的三皇子,是皇后所生的嫡長子。
早些年皇后懷著他時還是賢妃,一同懷孕的德妃因為自己生了大皇子,生怕受寵賢妃生的兒子繼承大統,就用家人性命買通了皇后身邊的嬤嬤和接生婆。
她用一個死胎把江野換了出去,聲稱賢妃的兒子生下來就死了。
如今德妃早年謀害其他皇嗣被捅破,這樁舊案才被翻出。
皇帝和皇后翻遍了整個京城,終于才找到了江野。
只是卻沒想到他拒絕了回宮,說只想跟我一起過普通人的日子。
天顏震怒,卻對這個自小被弄丟的兒子無可奈何。
這件事,江野從頭到尾也沒跟我提起過。
如今,他對著皇帝和皇后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說他之前肆意妄為不肯回宮已鑄成大錯,如今已經深深知錯,希望父皇母后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認祖歸宗。
皇帝皇后自然歡喜不迭,他順理成章成了三皇子。
為了彌補他,皇帝當即封他為秦王,封地在近京最好的地方,特許他不必出京去就封。
從前那個跟野狗搶食的小乞兒,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熱的秦王殿下。
只是皇家嫌江野這個名字太過粗鄙,再說三皇子怎麼能用一個賣豆腐的女人取的名字,簡直是丟盡了皇室顏面。
于是他改回了名字,江赫廷。
我有些傷心。
名字是我留給江野唯一的東西,可如今,他連我取的名字也不肯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