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看我一眼,便從袖袋里獻寶般掏出了個紫砂的小葫蘆。
「惜白,這是我爹從昭國尋來的藥,你試試!」
宋惜白也不推脫,笑著便接下了。
「那便謝過殿下。」
哎,我還覺得他雇人到我家偷藥這事兒,后頭有什麼隱情。
如今看來,純被我這狐貍妹妹騙的。
頭疼。
14
正宴之上,太子妃果然在上首。
她的目光在上掃過一圈,落在我和宋惜白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
「宋家大姑娘果然容色端方,吾看著是極喜歡的。太子殿下剛請了北方魏家的老太君來給仲婉上課,缺個伴學。不知宋大姑娘近日可忙啊?」
我想起宋惜白來時說的話,心下轉了幾十個彎,卻仍沒想明白關節。
「殿下恕罪,家父近來身子不好,常需湯藥伺候。」
她也不惱,只笑著說:
「那自然是孝字最重,我也不好白說喜歡,有兩本書,兩位姑娘拿去看吧。」
宋惜白自然地咳嗽兩聲,并沒有謝恩的意思。
太子妃卻像不記得這茬,又拉著別人說話去了。
往后席面上,便沒有什麼太突兀的事兒,只是五公主說兩句話便要夸我。
都說這位是實心兒人,不會拐彎抹角。
那便是,在不遺余力地幫我立名聲了。
我悄悄地松一口氣,在逛林子時遇到了薛問舟。
15
他今日沒有穿官服,頭一眼就是看我的手。
「宋大姑娘安?」
我將手掌握起背在身后。
「勞煩掛礙。」
說完這句,我便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他也有些尷尬地無話。
從前同趙宴清定親時也是如此,彼此除問安便別無他話,人家到底是嫌我不解風情的。
我正思忖著,薛問舟已從小廝手中接過了一方錦盒。
他緩緩打開,里頭是一枚白玉璧,下頭是滿滿登登的一層契書。
「問士以璧,聘妻以誠。薛某唐突,于上清城中有兩座宅邸,郊外并一處莊子,良田三百畝,俸銀二百貫,祿米一百五十石。實有高攀,故愿于宗祠發愿,此生僅求一妻,不復納增。攜手互持,盡慰余世。」
我想伸過去的手驟然不敢動了。
老天爺,這人長得委實不像個實在人。
我穩了穩心神,從前只覺家族受縛,我為魚肉。
可如今這一刻,我這僅有的選擇看上去,并不糟糕。
我接過那枚玉璧,舒展開眉目,笑了。
「薛大人,宋氏便卻之不恭了。」
他也笑起來,如他的字一般,舒朗白星,照人魂魄。
笑完我便說了句十分煞風景的話:
「還有一事,若我宋家為棋,只有我宋惜今一人是可犧牲的卒子。」
問士以璧,問國事,求臣。
薛問舟似愣了一下,隨即便了然般看我。
「我自小雙親亡故,同姑母家,只是五服中的親戚。玉璧是國禮,我是想著,較莊重些。」
我點點頭。
「好,多謝你。」
16
回府的馬車上,宋惜白伸手將太子妃賜的書要了過去。
「姐姐書多,這個給妹妹看吧。」
我想起她開宴之前的話,攥住她的手。
「惜白,你同太子府,是什麼關系?」
她看著我,眼中盈滿水光,仍舊笑瞇瞇地。
「我要做太子側妃呀,往后就是無上榮耀,天家權柄。我這樣的人不去同她們斗一斗,誰又合適去呢?」
「你可知邊境起事,太子決心要打壓武官來奠定他的太平開局,咱們家首當其沖?」
「自然知道,姐姐放心,待我嫁到太子府,咱們宋家自然無虞。」
看著她的樣子,我心里隱隱有些荒誕的猜測。
「惜白,你故意親近趙宴清,只是為了攪黃我倆的親事,不讓我嫁給他。你又暗中結交太子府,是為了保全宋家。那你攛掇趙宴清盜走家中藥材又是為了什麼?」
宋惜白突然笑了起來。
「哎呀我的傻姐姐,親近趙宴清是因為你我同為國公府的女兒,卻非要分出個嫡庶尊卑,和世子結親你身份匹配我卻夠不上。姐姐,這不公平。」
她看著我,身上似乎又長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尖刺來。
「我只是想證明,憑什麼好東西,只要我宋惜白想,便能得到手。」
馬車適時停下,她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而我,卻笑了。
傻姑娘。
17
宋惜白小時候是極健康的。
唇紅齒白頭發烏黑,圓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滿好奇。
父親覺得愧對母親,不愿去看。
江姨娘覺得自己被逼嫁入這家,硬要擠入這賢伉儷中,更是郁郁不樂,什麼都不管。
故而,她小時候幾乎是和我一起長大的。
那時候宋惜白纏著我,一口一個奶音,姐姐姐姐地喚我。
她會問我為什麼娘親不見她;
她問我父親為什麼不抱她;
她問我為什麼兔兔身上長白毛;
她也問我天上有多少顆星星,為什麼星星無數,卻只生一個月亮;
為什麼父親娶了母親后還要納她的娘親;
怎麼父親要出去上朝,母親卻不用……
我比她年長三歲,被她的問題問得瞠目結舌頭昏腦漲。
后來干脆叫人準備許許多多好吃的點心,只要她來問我,我便先用點心堵住她的嘴。
宋惜白才四歲,便被我喂壞了一口牙。
有一次宋惜白吃積了食,晚上發起燒來。
江姨娘才開始疼惜起這個女兒,父親也覺得內疚,便耐著心思哄了好幾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