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去路程遙遠,郡主有何需要,都可遣——」他目光掃過馬車邊高挑清瘦的婢女,頓了頓繼續道,「都可遣侍從告知臣一聲,臣會一直陪伴左右,直至送郡主平安歸家。」
我看著那婢女平淡到轉眼就能忘記的陌生面容,嘴角略彎起。
那是我爹派給我的婢女阿蕪,據說是貼身服侍我數年。到南梁后,她會負責替我與那邊安插的暗部聯絡,行一切陰私之事。
唇畔笑意映在徐晏之眼底,卻讓他躲閃著別開頭,耳根泛起羞赧的紅。
一路上,這位勇毅侯府出身的徐家二郎很是熱切。與我說沿路的風土人情,不時送些新鮮玩意來。
少年心事直白,莽直向阿蕪打聽道:「郡主平日里喜歡做些什麼?」
阿蕪看他一眼,慢吞吞答道:「刺繡,作畫,還有……侍弄花草。」
徐晏之附和稱贊,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更燦爛了些。
他出現在我眼前的次數愈發頻繁。
乃至在驛館醒來的清晨,我推開窗戶,便能看到徐晏之在院前練劍。
衣袂翻飛,端的是意氣風發。
我撐著下巴,問阿蕪:「你怎樣看這位徐二公子?」
阿蕪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前日徐公子不顧身份,執意搶馬夫的活,為郡主牽馬。昨日在茶樓休憩,徐公子在樓下給乞丐發銀子。今日,徐公子卯時一刻起身,已在院中揮劍近千次……純樸良善,赤子之心。」
是個頂頂好的少年郎呀。
我打了個哈欠,余光里,阿蕪站在我身后一步遠的陰影中,是縱覽一切緘默守護的姿態,也是……忠實的監視者。
她這樣,讓我反反復復地想起一個人。
05
南下至遽水,渡過這條江后,便是南梁的土地。
徐晏之興沖沖同我說,他方得了一顆漁民呈上的珍稀寶珠,邀我夜間共賞,說是那珠子會隨光線變化而發出不同的光芒,煞是神奇。
想了想,他又猶豫著搖頭:「姑娘家清譽要緊,你我晚上在一處,容易生是非。」
我彎起雙眼:「不讓他們知道不就行了,我信得過徐二公子的為人。」
徐晏之欣喜稱是。
到了約定的時辰,我守著空空蕩蕩的房間。
外面江水洶涌,黑浪滔天。
門「吱呀」一聲打開,來人不是徐二公子,是幾個獰笑著走近的水匪。
他們直沖著我而來,手里的帕子隔著幾丈遠也能聞到刺鼻的氣味。
「被騙了呀……」我低聲自語。
頃刻后,徐晏之疾步趕來時,船艙不見多余人影,只剩我在桌邊無聊地玩茶盞。
徐晏之擰眉,然后,自腰間拔出一把短刀,攜著它毫不猶豫奔向我。
寒光閃過。
「你父是禍害,你也會是禍害。」少年人語氣猶帶著不忍,「郡主,對不住了,我不能讓你活著回大梁。」
真有意思。
我靈巧閃避過去,轉身一腳踹向他下身。
抑制不住的痛呼聲頓時響起。
在徐晏之本能的弓身反應中,我扣住他腕骨,奪下那把刀,轉而抵向他脖頸。
「徐二公子,你給我看的珠子呢?」我歪頭問他,滿是天真。
薄薄一層皮膚底下,隱約可見脈絡起伏。
徐晏之喘著氣,睜著雙眼睛緊張看向我。
「哦,看來沒帶呀,那換個問題吧。」我手開始有些抖,聲音卻十分冷靜,「誰……派你來殺我?」
「是我自己,想殺你。」
少年佯裝出來的完美假面寸寸剝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疲累倦怠的臉。
「這些年你遠在北越,音信全無,誰知道謝賊教了你些什麼,會不會對長公主殿下不利?我先殺了你,以除后患。」
我問:「殺了之后呢?你如何向我母親交代?」
徐晏之眼睫微垂:「這一帶多水匪,常有人被他們擄走,屆時我可將罪責都推到他們和北越人身上。至于長公主殿下,最多會傷心些許時日。她還年輕,以后若想要個孩子,還會有的。」
我琢磨著他話中的意味,語氣愉悅:「我母親這些年沒有二嫁,沒有生子,便是心里掛念著我,她只想著要我這個女兒。」
「但徐二公子,你算計我的事一旦讓我母親知道,她會如何看你?」
徐晏之咬牙:「我是為長公主殿下好。」
「嗯嗯我曉得。」我敷衍道。
「你……」徐晏之眼睛都微微泛紅,良久,他泄了氣,「別告訴她。是我自作聰明,求郡主寬宥。」
「我討厭別人騙我。」我施然起身,「既已將把柄送到我手中,便聽候處置吧。」
「今夜時辰太晚,先各自休息。徐二公子,莫再耍這些伎倆了。」
徐晏之轉身離去,背影倉皇。
走出船艙,遠處山峰化作一重重巨大的黑影,聳立無言。
在北越,我的罪過是阮玉所生的女兒。
將近南梁,我的罪過又變成是謝青岑的女兒。
我該是誰?又該往何處去?
阿蕪處理完那幾個水匪后,回來尋我。
她為我披上件衣服,問:「郡主可安好?」
我茫然了片刻,道:「過了這道江,再也沒有回頭路,我突然……心生懼意。」
阿蕪沉默傾聽。
此時,船只突然顛簸,我一時沒站穩,搖晃著跌入身后人的懷抱。
接住我的那雙手干燥而略帶涼意,無比熟悉。
「郡主,不怕。」
阿蕪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06
隔日,我去找了徐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