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僵硬,老老實實跟我一路走到甲板。
「郡主,昨夜……那幾個人呢?」他猶豫問道。
「殺了。」我輕描淡寫。
徐晏之難以置信地抬眸,喝問道:「那是好幾條性命,人命在你眼里算什麼?」
我平靜地看著他:「你不是也想殺我嗎?」
徐晏之別開臉,嘴唇微抿。
「騙你的。」我遠眺天際,眼眸映著碧空劃過的伶仃飛鳥,「昨晚給那些人尋了只小船,放他們走了。」
「抱歉,誤解郡主了。」徐晏之低下頭顱,語氣沉沉。
「算啦,不和你計較。」我對他說,「與我講講我母親的事吧……我長得像她嗎?」
「五分相似,眉眼尤其相像。」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試圖隱約描繪出她的樣子,又問:「這些年,她過得如何?」
「八年前,陛下方從民間被尋回,國朝人心浮動,賀州王趁機起勢謀反,偏偏在這時候,駙馬叛國北上。」徐晏之小心打量著我,斟酌道,「又查出……謝氏一族附逆,長公主殿下鐵血手腕,先是率親兵誅了謝氏滿門,穩住朝局。再與各世家相商,說服他們一并出兵平定叛亂。」
阮梁王朝,行至先帝一代,子嗣單薄,只有公主一人。若不是正好尋回先帝遺留在民間的血脈阮玦,還不知這皇位之爭要折進多少性命。
我幼時是住在長公主府,對謝家并沒有太多記憶。于我爹而言,他認定謝家覆滅是我娘因私怨一手造就,決絕恨意大多源自這里。
「這幾年來,陛下溺于玩樂,志不在朝堂,半朝國事落在長公主肩上。」
「宣寧二年,北越與胡人相謀,欲南下攻伐,長公主殿下遣使臣利誘胡人,及時擊破他們的聯盟。
」
「宣寧三年,西南大疫,長公主殿下自民間廣覓神醫,終尋得解疫良方,救數十萬生靈于厄難之中。」
「宣寧五年,長公主殿下改革吏治,設巡查使一職,大糾貪腐之風。」
「如此種種……雖然坊間總有人無端生事,說女子干政,牝雞司晨,可在我看來,長公主殿下是高懸的明月,朗照大梁每一寸國土,恩澤庇佑天下。」
「那她……應當很辛苦吧。」我喃喃道。
徐晏之抬眸,神色劃過一絲古怪。似是未曾想過,會聽到這樣的回應。
他淡然答道:「朝野無數雙眼睛日日夜夜盯著長公主府,但長公主殿下,有化兇為吉的本領,她從不給任何人窺探到自己弱點的機會,永遠立于不敗之地,風光全勝。」
聽起來,她會是個比我爹好很多的人。
我看向徐晏之:「你仰慕她?」
徐晏之鄭重點頭:「長公主殿下有不同于天下一切女子的風姿,我仰慕她,并且忠誠于她。」
下船時,渡口已有一隊黑甲侍衛等在那里。
為首的是個紫衣女子,皮膚生的極白,墨發微卷,渾身肅殺氣沖淡了幾分身上的江南情調。
「她怎麼來了?」徐晏之見鬼般悄然后退一步,「看來只能陪郡主到此了,滄都再見。」
我擰起眉頭:「她是?」
徐晏之以手掩唇,小聲道:「長公主府門下,頭號瘋鳥。」
誒?
那女子近前來,然后,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嘖,好好一姑娘,養得這麼瘦,姓謝的果然沒好人。」她收回手,唇角努力彎出一個溫和的弧度,「我是長公主府的女官,叫謝憐鳶。」
「啊?」我訥訥站在原地。
「小郡主,歡迎回家。」謝憐鳶道。
滄都城矗立在朦朧煙雨中,古樸而巍然。
我七歲懵懂之際,被從這里帶走。
再回來,已是及笄之年。
御龍衛開道,沿街金箔鋪地,一路行至長公主府。
朱門大開,侍從跪迎。
進府后,我發覺這里守衛重重,布防嚴密,絲毫不像普通王公貴族所居之處。
謝憐鳶則顯得熟門熟路,為我在前方引路。
行過亭臺樓閣,我腳下卻總落不到實處。
直到看見堂前坐著的那個人,所有的一切都凝實起來。
臉上幾許皺紋未曾更改她的面容,珠翠裙裳只是為她作點綴。
她仍是那個阮梁王朝人人以憧憬目光相追逐的美人,春水為魂,素玉為骨。
歲月格外垂憐她,長公主阮玉在光陰變遷中不見老去,反而沉淀出幾分靜謐威嚴、洞明人心的氣質。
我娘直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慢慢撫上我的側臉。
她的掌心溫熱,留下的那縷暖意灼得我有些痛。
我眨了眨眼,像是個剛雕成的木偶人。
「明珠,已經長這麼大了啊。」我娘怔怔喚我,良久,淚水自她眼角滑落,「他將你拐去,又不好好待你。明珠,受了許多苦吧。」
原來只需要一面,枯死的蔓草便可重新綻出新芽,記憶中那些柔和掠影停下來,化作眼前清晰的面容。
我有許多話想對她說,最后卻只是嗓音艱澀地喊了聲:「阿娘」。
「回家了便好,往后一切都有阿娘在。」
她擁我入懷,溫暖而陌生的感覺讓我僵滯良久。
匆匆相見后,我娘便去書房處理文書。
謝憐鳶攤手,無奈道:「最近在推行新政,雜事頗多,殿下幾日未睡個好覺了。」
原來傳言不假,南梁政令,大多自長公主府出。
「能幫她分擔的人多嗎?」我有些憂愁。
「使絆子的人倒挺多。」謝憐鳶嘆氣。
接著,謝憐鳶安排我住下,看到我自北越帶來的一隊人,目光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