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十七拼死血戰,我毫發無損。
自那日起我便明白。
謝十七是藏在匣中的一柄劍,冰冷而鋒利,只為自己忠誠的人出鞘,縱使前方業火滔天,也不會退讓。
為著「暗衛」的名義,謝十七可以為我而死,卻不能為了我背叛遠在北越的那個人。
10
手指撫過的脊背在微微顫抖。
我只著中衣,大半個身子貼近謝十七。
我細細看著他的臉,伸手摸了摸,觸感細膩,猶如真人:「你易容的本事,不比你的武功差呢。」
「從前,你只教過我用毒和耍弄兵刃,可我打聽過,當殺手的,不止要學這些。」
「你是個不太稱職的老師……」
距離太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在交融,熱氣噴灑在裸露肌膚,一片緋紅蔓延。
「小姐,不要這樣輕賤自己。」謝十七依然鎮靜,眼眸沉著無盡墨色。
他試圖推開我,又因懼怕傷到我,使出的力氣不大,分外小心翼翼。
我執拗地盯著他:「那你告訴我,我爹是如何計劃的?他何時下手,與誰共謀?」
我爹那樣的人,心思深,他要我殺我娘,必然一同布置了許多我不知道的手段。南梁朝局并非一團和氣,我爹或許已和哪方勢力牽上線,只待機會成熟,便會動手。
謝十七只是搖頭。
「那你要我如何呢?」我眼眸中蓄滿淚水,「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要麼我看著我爹殺了我娘,再殺了我,要麼我自己殺了自己。」
「謝十七,我沒有辦法了。」
「家主不會對小姐起殺心的。」謝十七伸手拭去我眼角淚水,「屬下……會保護小姐。」
「至于別的,屬下不能說。」
我松開他,抹了把臉,眼淚說收便收。
謝十七嘆氣,正要轉身離開。
我叫住他。
「你不是問我怎樣認出你的嗎?」
「味道。」我仰頭看謝十七,「謝十七身上,從來沒有配香,所以聞不到味道。」
藏在暗處的人,往往如一粒塵埃,要抹去所有特征,以便輕巧融入任何環境。
「但從現在起有了。」
我摸出來一個雙魚香囊,掛在謝十七腰間,順帶打了個死結。
「不許卸下它。」我道。
謝十七垂眸,片刻后輕輕頷首:「好,屬下遵命。」
不去想我爹那些糟心事的時候,在南梁當郡主很快活。
徐晏之乖乖當我的向導,帶我上西山圍獵,至東湖泡溫泉。
我總帶著謝十七一起,他披著阿蕪的皮,永遠在徹底降下存在感的剎那被我拉出來支使。
宮里的舅舅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不時喬裝出來,和我們混在一處。
滄都城錦繡成堆,千門次第開,人潮滿如煙。
阮玦沒什麼帝王架子,在街頭小販處能以流利的好口才砍價,在茶館酒樓也能坐在影窗后舞著皮影演一出《采桑女》。
興頭正上來,阮玦與徐晏之兩個人在醒綠河邊爭著比誰打秋千蕩得更高。
徐晏之是學武的,踩在蹬板上似燕子般上下翻飛,身姿矯健,花樣百出。
河邊看熱鬧的姑娘擲來無數香粉帕子。
徐晏之蕩得更起勁,我和阮玦便在一旁看他被膽大的姑娘追到河對岸跑的狼狽樣子。
我樂開,笑容收都收不住。
阮玦在一邊看我,也跟著笑。
「明珠,這樣才對嘛,姑娘家別裝那麼多心事。」
我彎眸,回道:「舅舅教訓得是。」
阮玦伸手在我額頭彈了一下,溫潤模樣不減。
日暮時分,謝憐鳶來接我歸家。
無論什麼地方,她總能找到我,然后帶我回去與我娘一道吃晚飯。
謝憐鳶在長公主府的位置很特殊,是管家,也是我娘至親至信之人。
我一度好奇她的姓氏和來歷。
直到有一天,我在千重樓觀日落,謝憐鳶來遲了。
我看到暗紅霞光籠罩著謝憐鳶美卻冷艷的一張臉,和她沾上零星血跡的紫衣。
「這是……」我有些揪心。
謝憐鳶淡然道:「今日做完事忘了換衣服,小郡主不必擔憂。」
「什麼事啊?」
謝憐鳶仍舊平淡:「刑訊。」
我不問了。
但此時天際大片暈染的霞光似乎喚醒了某些記憶,謝憐鳶突兀道:「我出身隴溪謝氏。」
我訝異:「那憐鳶姑姑和我父親……」
「我是被放逐著養大的旁支,他是嫡系,打小面都沒見過幾次。但我一度很嫉妒他,他是個男人,出身又好,順理成章娶了殿下。殿下嫁給他那年,人人都賀殿下覓得良人。」
「狗屁良人。」謝憐鳶眉目陡然變得凌厲,「在殿下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然選擇背棄。但我不一樣,我會永遠站在殿下身邊,不論以什麼身份。」
我側眸望向她:「所以當初誅滅謝家的時候,是我娘救下你?」
謝憐鳶扯了下嘴角,道:「謝家謀逆的證據,是我交給長公主殿下的。」
我怔然,看她瓷白臉龐徐徐綻開的一抹笑容。
「小郡主,政斗是用筆墨言語殺人的游戲。」
「自站在她身畔的那日起,我便立誓。」
「那些瀕死之人發出的哀嚎聲不必傳到她耳邊,刀劍之下迸濺的鮮血亦不會污了她的衣裳。」
「她只需立于明堂之上,諸事順意,萬壽永昌。
」
諸事順意,萬壽永昌。
我在心底呢喃這八個字,真好。
11
永寧十年的春天,北邊出了大事。
越國的皇帝蕭淮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