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母親御駕親征,卻被趙秉射殺于馬下,大夏鐵騎攻破多摩都城時,初嵐一人率領親兵,孤身奮戰數日,最終于城墻下披甲而死。
注視著頭頂昏暗的藻井,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黯淡的日子:「不過我真正想告訴你的是,等你嫁到大夏,這些并不是最可怕的。」
初嵐張了張嘴:「這還不可怕?」
「阿姐,你不會是誆我的吧!」
是啊,我自然是誆她的。
對于一個天真的少女而言,哪有什麼國破家亡的恐懼?情人變心,已是她能想象到的殘酷之極了。
見我閉著眼不再說話,她不復之前的興奮,仿佛被霜打了一般,默默躺回了被窩。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
待她入了趙秉的掖庭,便再沒有了手握紅纓槍的一天。
7
大夏使者團走了。
和前世一樣,他們帶走了初嵐,卻留下了趙秣。
說是為了兩國邦交,將世子留下為質,實則是打著讓他入贅的主意。
我明白,聯姻是一種外交手段,而使趙秣侵入多摩,同樣是一種外交手段。
因此聯姻不過三個月,母親便收到了大夏國主的來信,暗示我與趙秣的婚事需盡快提上日程。
然而心高氣傲的趙秣,怎會心甘情愿做個贅婿?
這日,他放低身段來尋我,一開口便生硬地質問:「不知太女殿下,可看好了良辰吉日?」
我翻著手中書卷,頭也不抬地拒絕:「多摩沒有固定的婚姻,只有當下的衷情。」
「衷情?何為衷情?」
「你需討我歡心。」
聞言,趙秣氣得七竅生煙:「簡直豈有此理!多摩不是男女同等嗎,為何不是你討我歡心?」
我合上書卷,冷眼相對:「因為,我本就對你厭惡透頂。」
「……」
8
被拒絕后,趙秣開始了漫長的騷擾。
我知道趙秉心思陰鷙,為人不擇手段,不承想被他送來為質的庶弟,更是個自大狂妄的蠢貨。
他不光自稱太女夫婿,更仗著自己身份特殊,多次出入宮廷,竊聽朝堂機密。
這日,我正在校場上演練新兵。
卻不想,身后竟偷偷跟來一個人影,見眼前男女皆著短打,一個個腱子肉在陽光下溜光水滑,頓時驚呆了:「這,這,你們多摩女子,怎能如此?」
對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支吾了半天:「我,我是說,男子也就罷了,女子……也是短發?」
「為了勞動方便,我多摩男女皆為齊耳短發,謂之勞動頭。」說罷,我看向對方。
「世子有何高見?」
趙秣是個藏不住心思的,當即面露嘲諷:「未免太過不雅!不像我大夏,女人只需留在后院,不受風吹雨打,亦不必拋頭露面!」
我淡淡道:「不必拋頭露面,這難道是什麼好事嗎?」
「世子難道不知,母體荏弱,對后代不利?」
「被關在方寸之地,女人的身形便會一代比一代矮小,長此以往,又怎麼產育強壯的后代?」
趙秣一時啞口無言。
許久后再開口,已沒了之前的氣焰:「話雖如此,也不能失了女人的樣子……」
「不知世子口中的女人樣子,又是什麼樣子?」
對方不假思索:「自然是恭謹、嫻靜、柔弱。」
聞言,我嗤笑一聲:「我年少時周游列國,也見過你口中柔弱、嫻靜的女子。」
「如此形貌,與憂郁何其相似。」
「難道你所謂的女人樣子,便是一些脆弱的,易于掌控的特征?」
趙秣聞言,頓時大驚失色:「太女何出誅心之言?」
哦,這就誅心了?
我故意用曖昧的眼神,上下掃視打量對方:「是啊,我瞧世子,性子倒是嫻靜。」
「這柔弱的身姿,連我國女子都自嘆弗如呢!」
見對方面色青一陣,白一陣,我故作驚訝。
「世子,我這明明是夸你啊。」
「你怎的不高興了?」
9
那日,趙秣被我一番挖苦,當即氣急而走。
母親聽聞此事,心下擔憂:「初雪,你既不喜趙秣,便尋個由頭,將他送回大夏吧。」
以前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永遠都這麼溫柔。
現在才知道,她永遠是我的退路。
我如兒時一般臥在她膝頭:「娘,初雪只是氣不過,一個異族人,也配對多摩指指點點?」
母親嘆了口氣:「可你妹妹嫁在大夏,只怕趙秉聽了此事,苛待于她,再過一陣子,我們也該攜禮出使,若大夏國君尋隙來問……」
「母親!」
我難得強硬,打斷了她不安的問話:「大夏擴張,無可阻擋,再過幾年,多摩遲早也被吞沒,任我們如何討好也是沒用的!」
聞言,母親幽幽一嘆。
望著她無可奈何的神情,我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吐露自己的決心:「如此態勢,多摩唯有合縱連橫,與鄰國結盟,方可抗衡大夏!」
「依女兒看,不如先和宛國建交!」
母親搖搖頭:「宛國國君不好相與,諸國都有流傳,他性情暴虐,樂于戕害子民,你要如何與他建立關系?」
「無非以利相許!」
她不知道,此事我已籌謀許久。
定要借勢,永除后患。
咬牙間,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上了我繃緊的面孔,和煦而溫柔:「女兒,這大半年你囤田練兵,廣蓄糧草,娘都看在眼里,只是心疼你太過辛苦……」
我搖頭:「娘,為了我們的多摩,這怎能叫辛苦?」
「我已老了,幸而我的初雪已經長成」
母親說著,眼眶微濕。